林外,溪边。
朱福宁踢掉脚上硬邦邦的靴子,她赤脚踩在草地上,笑吟吟地看向蓝朔楼:“蓝百户,今日我胜之不武,改日不妨比比箭术呀!”
蓝朔楼猛灌了口葡萄酒,不解问道:“公主殿下不习女红,怎喜欢这些男儿玩意?”
朱福宁银铃般笑出声,她指着蓝朔楼,对吴桐笑着说:“吴先生且看,世人总说女子该绣花描红,就连蓝百户这般好汉都不能免俗哩!”
说罢,她明眸一眨,流露出几分英姿飒爽的风采:“偏本公主觉得——谈女红无趣,不如谈骑射!”
吴桐面露欣赏,蓝朔楼闻言却直起身子,腕上手甲寒光凛冽。
“恕臣直言,怀庆公主殿下这手飞花摘叶的巧劲,倒像江南文人玩的把戏。”蓝朔楼拱拱手说:“臣随军征战多年,还没见过谁用小缠枝弓冲锋陷阵的!”
话音未落,他一把扯开腰间牛皮箭囊,倒出几支三棱破甲箭。
“真要论射艺,当如这般!”蓝朔楼面色坚毅:“箭头要开三道血槽!箭杆要缠两层牛筋!管他秋高风劲,只要马快弓强,就能一箭透甲而去!”
“当年血战居庸关,臣凭这手箭术,不知射穿了多少鞑子的锁子甲,力到劲处,能把人直接钉在墙上!”
朱福宁闻言挑眉:“蓝百户这是把射艺当成杀人技了?”
她转身从腰间取出三支雁翎箭:“依本公主看来——春日登绿野,要用桑木软弓射山雉,箭杆要缀春樱,落箭时花瓣沾在雉羽上才算妙;冬日踏雪原,用角弓鸣镝射苍狼,箭头必是精金,须等狼眼泛红时发箭,方不负这万里霜天!”
蓝朔楼不免嗤笑出声:“若遇敌骑突袭,难道还要等他狼眼泛红?臣只知弓弦响处,生死立判!”
他抽出腰间横刀,刀背重重磕在青石上,炸开一片金铁铮鸣!
“当年在洪都,陈友谅的水师铺天盖地,臣一箭射断敌阵的帅旗索,靠的可不是什么见景抒怀,是手稳、眼毒、心狠!”
此时林间花开正好,吴桐折下一支怒放的海棠,随手插在身侧的小皮囊里。
听着二人的争论,他坐下身子,轻声接过话来:“二位之争,倒像是医家论药——有人重君臣佐使,有人重猛药去疴,却不知良医用药,如高手用箭,关键在‘气’。”
他望着眼前的二人,笑着说道:“公主以箭写春秋,是心随境转;蓝兄以箭定生死,是境由心造。”
朱福宁吃吃笑着,拉过身旁的朱玉华:“瞧!吴先生又要讲医理了!”
吴桐笑着摇摇头:“射艺如调气,过刚则伤脉,过柔则气淤。昔年扁鹊见蔡桓公,‘望而知之谓之神’,与射手观风辨位同理。”
蓝朔楼听得一头雾水,他挠着头说:“听不懂这些文绉绉的,我只知道弓马娴熟,才是硬道理!”
朱玉华看着飘零的落花,忽然轻笑:“原以为射艺是雕弓如月,如今才方知是气定神闲。吴先生这一席话,倒让我想起佛经里的话——心无挂碍,方得自在。”
朱福宁望着吴桐讲解医理时那神采奕奕的眉眼,不禁有些痴然。
似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方才还聊得兴致盎然的箭术理论,开始在心里变得索然无味。
她轻轻绞着双手,此时此刻,她心底突然升起一抹冲动——她想去听一听眼前人心口的脉动。
“妹妹说的对,吴先生讲的真好……”朱福宁抱着朱玉华,止不住地看着吴桐,颊侧生霞。
不多时,暮色低垂。
篝火舔舐着暮光,烤鹿肉的香气混着松脂燃烧的芬芳。
朱福宁赤脚踩在溪边青石上,少女的足踝白皙如藕,玉趾随水波轻晃,荡碎一池半悬星月。
她回过头,出神盯着蹲在篝火前的吴桐,他那只翻动木炭的手,在手腕间沾了几点炭灰,倒衬托得他的十指更加纤长素净……
她哽嗓轻吞,眼底倒映着升腾的火光。
“吴先生……”
听到她的轻唤,吴桐蓦然抬起头来,把手里的木柴塞给阿扎提,拍拍衣摆走了上去。
待他来到近前,暮色已沉。
望着身后无人向这边看来,朱福宁一改往日活泼,她浅浅笑着,脸上始终浮现两团红晕。
款款拉起吴桐的手,她向溪水更深的地方走去。
涉水而行,水花在她凝脂般雪白的小腿间起落,一时惊得游鱼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