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之,你此前治好了南康公主的郁症,皇后娘娘特召你觐见御前。”
……
细雨漫过三重宫门,吴桐跟在王太医身后半步,乌皮靴踏在浸水的金砖上,溅起细碎银珠。
王德成在前面哈着腰引路,老太监小碎步踮得飞快。
转过文华殿时,吴桐突然看见,远处宫墙的东南角处,升腾起阵阵青烟。
身侧的文华殿门宇高深,数十名小太监正七手八脚的架起竹梯,其中一个小太监拎着烧得红亮亮的碳桶,爬上梯子,将一根烤到通红的铁钎捅进殿宇檐角。
“那是……”吴桐话音未落,一团焦黑的鸟巢怦然坠地,几只被烫得浑身焦黑的雏鸟在泥水中扑棱翅膀,发出尖细的哀鸣。
这时吴桐才发现,头顶上盘旋着大群燕雀,在这个本不该出来的下雨天,它们始终不肯栖落,久久盘旋哀鸣。
“别乱看!”
王太医侧过头,用力扯了扯他的袖子,将他的思绪扯了回来。
三人从月门转出,等走到宫墙之下,吴桐这才发现,方才那片看到的青烟,正是几个小太监蹲在墙根底下,烧着一堆打下来的鸟窝。
几个小太监看到王德成过来,立马站起身子,低眉顺眼垂头拱手,纷纷让出路来。
王德成嫌弃地打量一眼,拂尘扫过满地狼藉:“圣上爷那天可发了火,说这些扁毛畜生吵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绣着蟒纹的靴尖踢开半只烧焦的雏鸟:“快点给杂家处理干净喽!”
说罢,他换上一副笑脸,对王太医说道:“大人快请,圣上爷正等您呢。”
雨线垂珠,老少二人迈过乾清宫门槛时,迎面嗅到龙涎香下掩盖的苦艾气息。
三足鎏金熏炉吞吐青烟,朱元璋披着素绫中衣,斜倚在龙纹榻上。
马皇后正用犀角梳替他篦头,梳齿间缠绕的白发在烛光下犹如银丝。
相比于上次在撷芳殿时,如今的朱元璋整个人状态非常憔悴,浑浊的眼珠里流露着困倦却不敢入睡的挣扎。
“介庵啊。”见王太医走来,朱元璋抬起手,示意宫人赐座。
他笑着说道:“许久未见,你还是那么精神矍铄啊。”
“都是仰仗陛下的鸿福。”王太医落座后,合手笑答。
朱元璋叹息一声,仰面靠在床柱上,借着殿里的烛光,依稀可以看到老皇帝的鬓角花白如雪。
“你给咱开的药里,是有一味远志吧?”朱元璋拾起案上的《本草拾遗》,手指划过【远志安神利窍】的朱批。
他摇了摇头,开玩笑似的说道:“一味名叫远志的药,却是用来宁心镇定用的。介庵,你莫不是笑话咱空有远志,却杀尽故人,落了个孤家寡人的下场?”
王太医躬身深揖:“陛下明鉴,对于我们医者来说,配伍之中皆有顺逆,更何况是这万丈红尘。离心离德之事苦多,终是强求不得。”
朱元璋面露欣赏地打量着王太医,这时,马皇后将篦下的白发拢入锦囊,悄声说道:“重八,不妨让吴院判也讲两句……?”
朱元璋侧过头,变了副脸色,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吴桐青涩的面庞。
过了半晌,他缓缓问道:“听闻是你让玉华重出深宫,又解了标儿手疾?”
吴桐躬身下拜,默认下来。
“咱还听皇后娘娘说,现在皇室上下,皆因有你到来,而一团和气。”朱元璋看着吴桐,目光中的审视反而更加犀利了几分。
“知道皇后娘娘是怎么跟咱评价你的吗?”朱元璋看了眼马皇后,幽幽说道:“皇后娘娘称赞你,说你是个难得的‘心医’,还说在你身上,有几分当年刘伯温的影子。”
吴桐闻言浑身一颤。
当年的腥风血雨浮现脑海,用已故的刘伯温类比自己,这俨然是不信任自己的信号。
吴桐抬起头,迎面撞来的,正是老皇帝直视自己的目光。
霎时间,【如临渊岳】这个词,在他的脑海中轰然具象。
他深吸一口气,吐纳均匀后,来自后世人的底气和傲骨,蓦然升上心头。
“陛下,微臣有话上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