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沉,乾清宫的琉璃瓦上,浮起璀璨红霞。
六个小宫娥捧着铜盆,有说有笑的从侧殿走出,穿堂鱼贯而过。
刚走到廊下,为首的绿衫丫头突然驻足,铜盆里的蔷薇水立时晃起粼粼波光。
“快看呀,檐下那里!”她素手一点,吃吃笑了起来,腕间银镯碰得叮当作响。
小姐妹们闻言,纷纷踮起脚尖张望过去:
只见在金黄暮光里,两位青年将军左右立于乾清宫丹墀前,二人金甲映银鳞,各持虎头枪大杆刀,腰佩蟠龙铁锏水磨钢鞭,威风凛凛样貌堂堂,恰似庙会年画里走出的门神!
绿衫少女伸手折下廊外探进的海棠枝,她轻轻咬着嘴唇,下定决心似的快步走了上去。
“姐姐疯了!”鹅黄比甲的少女慌忙去拦,但那少女已经窜了出去。
她走到二人跟前,轻轻将花枝别在绣袍金甲的蓝朔楼胸前。
蓝朔楼目不斜视,耳尖却泛起红晕,惹得裴二郎在旁边笑出了声。
他侧过头,笑着问向少女:“姑娘好生偏心,怎的没有我一份?”
一句话让小宫娥羞红了脸,后面的姐妹们顿时笑作一团,惊得斗拱上栖着的喜鹊扑棱棱飞起。
穿竹青比甲的丫头见状,胆子也大了起来,她脸蛋红扑扑的,将手中帕子叠作花瓣状,轻轻塞进裴二郎腰间:“将军且当这是支白海棠吧~”
“呦呦呦,一群小蹄子,都杵在这儿干什么呐!”
冷森森的嗓音惊碎满庭春色,直殿监大太监王德成颠着小脚踱来,蟒纹补子随着步伐,掀起阴恻恻的波纹。
麈尾扫过之处,宫娥们立时如惊雀般四散。
“到底是边军出来的野路子。”老太监用嫌恶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用麈尾铁柄敲了敲蓝朔楼肩甲:“连站班都不会?给咱家往后退三步!”
蓝朔楼到底是没有动弹,他居高临下俯视着老太监沙皮狗似的皱脸,握枪的手渐渐青筋暴起。
裴二郎敏锐察觉到了他身上散出的杀气,忙挂着笑上前半步:“王公公息怒,蓝兄初入宫闱……”
“裴镇抚倒是熟门熟路得很呐!”
王德成打量着他,盯着他玉带上嵌着的猫睛石:“早就听闻山西老抠能聚财,令尊裴指挥使上月送来的冰裂纹笔洗,可是让圣上爷稀罕了好一阵子!”
蓝朔楼的铁拳在锏柄上攥得咯嘣嘣直响,却被裴二郎丢来的眼色止住。
看着老太监贪婪的嘴脸,这位山西平阳裴氏家族的次子一时面色为难,他陪笑着说道:“早就听闻王公公您雅好文玩,今日当值实在没带什么好物什,不妨明日……”
蓝朔楼突然开口,他讥讽说道:“公公想要东西,可以!何不明日随我等去五军都督府取?”
王德成脸色骤变,正要怒斥,恰在此时,一声清叱破空——
“王公公好生威风啊!小心人家一铁棒砸你头上!”
话音未落,怀庆公主就提着灯笼从月门里转出。
朱福宁径直过来,惊得老太监噗通跪地。
“刘保儿说瞧见王公公来了乾清宫,正耍威风呢!”朱福宁目光一瞥:“就像王公公说的,宫规森严——您这插手武官的事,算怎么话儿呢?”
按《大明会典》,内官不得干涉军政。
“老奴糊涂!老奴这就去慎刑司领二十杖!”王德成磕头如捣蒜,带着一群小太监连滚带爬地消失在西长街。
朱福宁转过头来,向蓝朔楼投来一个灿烂的笑容。
蓝朔楼霎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他匆匆躬身说道:“谢公主殿下解围!末将……甲胄在身不便全礼,还请公主恕罪!”
看着蓝朔楼和自己这副生分的模样,朱福宁才蓦然意识到——他只见过自己女扮男装的样子,根本没有真正见过自己。
“咳咳。”想到这,朱福宁忙摆出一副主君姿态,她拍了拍蓝朔楼和裴二郎的胳膊:“你们做得很好!等本公主面见母后,自会为你们请功!”
“谢殿下!”
当二人抬起头来的时候,怀庆公主已经一溜烟跑走了。
周围重回寂静,蓝朔楼顶了顶裴二郎,低声问道:“你为何帮我?”
“就你这愣头青,斗不过宫里这群老油条。”裴二郎扶着大杆刀,说道:“校场里再怎么斗,也是咱们武夫之间的事,况且还有太子殿下的嘱托……”
“圣——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