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庄?”庄稼官一愣,完全摸不着头脑,“哪个大王庄?出什么事了?”他刚来两个多月,对下面的陈年情况,确实不熟。
“大王庄!卫书记时期就有村民常通过特殊渠道向上级诉求的!”李毅飞语速极快,“从征地补偿协商,到村集体资产分配,再到镇村干部作风…村民每年都会通过一些途径反映诉求!
曾到镇里、县里表达想法,省里也去过!我怕他们今年会去……”
李毅飞每说一句,庄稼官的脸色就白一分。当听到后面时,他“嚯”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脸色煞白,额头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他仿佛已经看到市委领导铁青的脸,看到省里的问责文件,看到自己位置不稳!
“你…你确定?!”庄稼官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现在…现在他们还有这心思?”
“书记!”李毅飞眼神锐利,“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大王庄村民对诉求的流程比较了解!
现在这个时期,一点火星就能引发关注!他们那些积压的诉求,就是需要重视的问题!我们赌不起!”
庄稼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上来,手脚冰凉。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书记的矜持和与韩国豪的工作分歧了,一把抓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机,手指有些抖地按号码,声音发紧:“国豪县长!
马上到我办公室来!”接着又拨给王卫东、柏丁仪,“卫东书记!丁仪部长!放下手里工作!立刻过来!紧急会议!”
不到十分钟,韩国豪、王卫东、柏丁仪急匆匆地赶到了县委书记办公室。
韩国豪脸色不太好,进门就问:“书记!什么事这么急?下面一堆事呢!”
王卫东和柏丁仪没说话,但眼神里也带着询问。
“都坐下!”庄稼官此刻顾不上韩国豪的态度了,脸色凝重,他指着李毅飞,“让毅飞书记跟你们说!”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李毅飞身上。
李毅飞也不废话,翻开笔记本,声音清晰而冷静,将大王庄村民多年来通过渠道表达诉求的情况,条理分明地讲了出来。
每一次反映的时间、焦点、涉及的人员和部门、造成的影响…桩桩件件,详实得令人心惊。
随着他的叙述,办公室里的气氛越来越凝重。
韩国豪脸上的不耐烦消失了,变得和庄稼官一样煞白。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裤缝。
王卫东眉头紧锁,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无意识地敲着,眼神凝重。涉及到群体性关切和潜在的向上面表达诉求的情况,这踩到了他最敏感的红线!
柏丁仪这位组织部长,虽然不直接分管信访维稳,但听到那需要重视的过往和可能引发的严重后果,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坐直了。
死寂。办公室里只剩下李毅飞冷静的声音,和几人或粗重或压抑的呼吸声。
窗外的天色愈发阴沉,浓云翻滚,一场暴雨似乎随时要下。
“……情况就是这样。”李毅飞合上笔记本,目光扫过几位脸色难看的同僚,“当务之急三点:第一,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大王庄的村民,尤其是那几位积极反映诉求的代表。
第二,立刻派人下去,耐心沟通!摸清他们现在最核心的合理诉求是什么?是旧问题未解决,还是有新的关切?
第三,拿出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哪怕是阶段性措施,也必须先把眼前的问题妥善处理!”
“对!毅飞书记说得对!”庄稼官第一个反应过来,拍板定调,“必须稳妥处置!
国豪县长,政府那边立刻组织专班,公安、信访、属地乡镇,全部动起来!做好大王庄的工作!确保村民不离开县域!”
韩国豪此刻哪还有心思纠结工作分歧,连忙点头:“好!我马上安排!成立联合工作组!24小时做好沟通服务!”
“我这边让执法队抽调得力人手,配合工作组,做好应急准备!
同时加强信息收集,摸清那几位代表的动态!”王卫东也立刻表态,语气坚决。
“组织部这边,可以配合了解下大王庄的基层组织情况,看看是不是村干部服务不到位,导致诉求没能及时回应,积累了矛盾。”柏丁仪提出了自己的切入点。
目标明确了,分工也大致有了。可当话题转到最关键、也最烫手的第二步——“谁去大王庄”时,刚刚还紧张商议的场面,瞬间冷却下来。
派谁去?谁愿意去?
这差事,做好了是应该的,顶多不挨骂。可一旦做不好,大王庄的村民情绪没安抚好,甚至有人离开县域…那这个带队下去的人,就是现成的责任承担者!天大的责任,第一个落他头上!
庄稼官的目光在几人脸上扫过。韩国豪端起茶杯,假装吹着根本不存在的浮沫,眼神飘忽。
王卫东低头整理着袖口,仿佛那点褶皱无比重要。柏丁仪则微微侧头,专注地看着窗外越来越黑的天空。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办公室里弥漫。只有窗外隐隐传来的风声。
李毅飞冷眼看着这一切。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这些职场老手,权衡得失的本事比谁都精。
李毅飞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
他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几双躲闪的眼睛,看着窗外那山雨欲来的沉沉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