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个笑容满面的中年男人几乎是疾步小跑着过来,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装也裹不住微微凸起的腹部。
“李先生!幸会幸会!我是王强,这里的负责人。”他热情地伸出双手,身体微微前倾,“您真是慧眼识珠!
那两处都是顶好的稀缺资源!价格方面您放心,包在我们身上!”他拍着胸脯,语气斩钉截铁,“公司再额外赠送您一笔可观的装修基金,聊表心意,您看如何?”
李毅飞伸手与他浅浅一握,触感温热而略带汗湿:“有劳王总费心。”王强顺势热情地提出共进午餐。
饭桌上,他言语机锋,谈笑风生间,话题总是不着痕迹地滑向李毅飞的背景。
能轻描淡写调动如此巨款的年轻人,岂是池中之物?王强的目光里探究的意味浓得化不开。
李毅飞却如最高明的舵手,每当王强的问题如水面下的暗礁般浮出,他总能四两拨千斤。
对刚上桌的葱烧海参点评一句“火候稍过”,或是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流感慨一句“年后的京城还是这么忙”,让话语的小船轻巧滑过,不着痕迹。王强几番试探无果,只觉得眼前这年轻人滑溜如深潭里的游鱼,根本无从着力。
午后两点,中介内部一间更私密的会客室。空气里弥漫着未散尽的烟味和一丝紧张。张曼引着两位房主进来。
别墅主人钱总,一身名牌西装绷在身上,脖子上那根粗粝的金链子随着他略显夸张的动作晃动,神情里带着一种刻意撑起的倨傲。
四合院的主人乔老则截然不同,一身质料上乘的靛青唐装,浆洗得笔挺,面容清癯,眼神看似平静,深处却藏着不易察觉的焦灼,像古井底下涌动的暗流。
简单的寒暄落座,气氛微凝。钱总率先开口,嗓门洪亮,语气带着一种浮夸的热情:“哎呀,王总,张小姐,还有这位…李先生是吧?幸会幸会!
要不是在城东那边又看中一块更好的地皮,急需资金周转,我那枫林的别墅还真舍不得出手,装修就花了小一千万呢……”他挥舞着手臂,试图增加说服力。
李毅飞不动声色地听着,目光却如精准的探针。
钱总眉宇间锁着的那缕强撑的傲慢之下,分明是火烧火燎的急迫——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焦味。
他转向乔老,语气平和:“乔老,您这院子…”
老人未等他说完便接话,语速比平时快了几分,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儿子在国外那边定了房,催得急啊……老伴儿也急着过去……”李毅飞敏锐地捕捉到老人端起茶杯时,枯瘦指节那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那急切是真的,但“国外的月亮圆”之外,或许还有别的、不足为外人道的难言之隐。
“钱总,”李毅飞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实质般落在钱总略显油光的脸上,打断了他继续渲染别墅如何奢华的意图,“八千万,恕我直言,这价格在眼下的市道里,已属云端。”
他指尖在空气中轻轻一划,仿佛切开某种虚幻的泡沫,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房价已是强弩之末,高处不胜寒,跌下来是迟早的事。
您这样的大老板,时间就是真金白银。五千五百万,”他报出一个数字,斩钉截铁,“今天签合同,今天过户,全款即刻到账。您省心,我也安心。
否则,这样的大宗房产,下一位诚意的买主何时出现?您耗得起吗?”他最后一句,轻飘飘的,却像重锤砸在钱总心坎上。
话音未落,一旁的乔老已急急插话,声音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沙哑:“李先生!我那院子,您若诚心要,五千万!
只要您点头,今天就能签!”他浑浊的眼底,骤然迸发出孤注一掷的亮光,仿佛溺水者终于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茶杯,指节泛白。
钱总的脸瞬间涨成了酱紫色,狠狠剜了“拆台”的乔老一眼,牙关紧咬,腮帮子上的肌肉鼓了鼓,从齿缝里挤出生硬的声音:“行!五千五百万!
现在就签!”两双眼睛,一双喷着被压价的不甘怒火,一双透着孤注一掷的焦灼希冀,如同实质的绳索,死死缠绕在李毅飞身上。
李毅飞环视一周,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笃定而从容的笑意,如同冰封的河面裂开第一道缝隙:“好!两位都是爽快人。
两套房子,我都要了。烦请王总、张小姐准备合同吧。”
打印机的嗡鸣声在骤然松弛又紧绷的安静室内持续响起,单调而规律,像是为这场重量级的交易奏响的背景音。
一页页白纸黑字吐出,签名,盖章。墨迹未干,便已承载了巨额的承诺。
当李毅飞在最后一份文件上,落下自己名字的最后一笔,力透纸背,窗外,暮色已如饱蘸浓墨的巨笔,沉沉地涂抹着京城的天际线,将林立的高楼剪影成一片深灰的丛林。
李毅飞站起身。张曼适时地递上一个沉甸甸的牛皮纸文件袋,里面是两套崭新冰冷的钥匙,隔着纸袋都能感受到金属的硬度和凉意。
“李先生,手续都齐了,钥匙您收好。”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完成重大任务后的轻快。
李毅飞接过文件袋。沉甸甸的分量压在手心,那冰凉的金属触感仿佛穿透了纸袋,却又奇异地透出某种真实的、令人心安的暖意——这是锚定未来的基石。
走出恒通置业灯火通明、暖意融融的玻璃大门,凛冽的晚风如同冰水,瞬间泼面而来。
身后,明亮的光线勾勒出王强堆满收获笑容的侧影,张曼正低头快速而利落地收拾着散落的文件。
门外的李毅飞,独自融入了华灯初上、车流如织的城市洪流。
他停下脚步,仰头望了望被林立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狭窄夜空,深深吸了一口掺杂着汽车尾气、尘土和初春寒意的空气。
这昼夜轰鸣的钢筋水泥丛林,终于有了一方属于他的坐标——大湖畔深藏的古意幽深,云山开阔的版图待启。
九位数的巨款砸下去,换来的不只是砖瓦与土地,更是将未来稳稳夯入这座巨城地基的沉重闷响。
从此,他再不仅是这城市的匆匆过客或冷眼看客。
他紧了紧手中那个装着钥匙的牛皮纸袋,棱角分明的钥匙轮廓隔着纸袋硌着掌心。
身后,城市巨大的齿轮在夜色中加速转动,发出永不停歇的轰鸣。
而此刻,他手中握住的,是嵌入这庞然巨物内部、一枚楔子的沉实触感。路灯光晕在他脚前拉出长长的影子,笔直地指向车流涌动的长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