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彦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眼泪顺着下巴滴落,在木地板上积出一小滩水渍。他的喉咙火辣辣的疼,像是吞下了一把烧红的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眼睛酸涩得几乎睁不开,视线里的一切都蒙着一层模糊的水雾。
夕阳从窗外斜照进来,将整个房间染成血色。那光线太过刺眼,让他恍惚间又回到了莫愁湖畔——炮火、硝烟、燃烧的芦苇荡,还有那些在弹雨中前赴后继的身影。
他猛地惊醒。
“不对……”
“太阳彻底落山的时候。”
“所有“玩家”或者说“穿越者”们的时间才彻底结束……”
“我还可以再看一眼……”
“看一眼金陵城。”
林彦踉跄着扑回桌前,手指颤抖地敲击全息头盔。金属外壳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投影屏幕瞬间切换,赤红论坛的界面在半空中展开。
最热门的帖子赫然在目……
【莫愁湖最终决战,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发帖人:大夏不夜天……
林彦的指尖悬在标题上方,微微发抖。他深吸一口气,点开了帖子。
点开帖子后,竟然直接跳转到了一个直播间。
这个直播间,采用的是全息投影技术,画面骤然展开,铺满了整个房间。
林彦一瞬间,还以为自己重新回到了一百年前的金陵城。
他看见了头顶的夕阳。
两侧是由西向东延伸的一条战壕。
战壕的前方,是一条宽阔的古老的河道。
他认出来了,这是他和胡连庆,曾短暂停留的第三战壕。
可这条,他和胡连庆短暂停留的防线,此刻已化作人间炼狱。夕阳如血,将战壕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染成暗红色。
尸体堆积如山,层层叠叠,分不清谁是谁——大夏守军的灰蓝色军装和鬼子的土黄色制服纠缠在一起,像是两股相互撕咬的野兽,最终同归于尽。
战壕的轮廓在夕阳下如同大地裂开的一道伤口。
林彦的视线最先落在战壕入口处——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年轻女学生仰面躺着,她的蓝布旗袍下摆被炮火撕烂,露出满是弹孔的双腿。怀里还紧紧抱着一支比她胳膊还粗的步枪,枪托上刻着四个字——保家卫国!
麻花辫少女的旁边,一个年轻的大夏士兵仰面躺着,胸口被刺刀贯穿,可他的双手仍死死掐着一个鬼子的喉咙。那鬼子的眼球凸出,舌头外吐,钢盔歪在一旁,露出剃光的头顶上剃头时留下的疤痕。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死去,仿佛要一直厮杀到世界尽头。
更远处,一挺马克沁机枪歪倒在沙袋上,枪管已经扭曲变形。机枪手趴在枪身上,后背被炸开一个大洞,脊椎骨白森森地暴露在空气中。他的弹药手倒在旁边,怀里还抱着半截弹链,黄铜弹壳散落一地,在夕阳下闪着诡异的金光。
战壕拐角处,几个鬼子尸体叠成了小山。最上面的那个手里还举着膏药旗,旗面被血浸透,软塌塌地垂下来。旗杆下压着一个大夏老兵,他的刺刀从鬼子的下巴贯入,直插进脑颅。老兵的眼睛还睁着,浑浊的瞳孔里倒映着最后一抹夕阳。
在机枪位旁边,林彦看见最揪心的一幕——一个最多七八岁的小女孩蜷缩在沙袋后面,她的额头有个规整的弹孔,鲜血顺着鼻梁流到嘴角,凝固成一个诡异的微笑。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布娃娃,布娃娃的棉絮从弹孔里漏出来,沾着发黑的血迹。
战壕中段,几个穿工装的汉子背靠背倒在一起。他们手里的武器五花八门——铁锹、菜刀、甚至还有绑着匕首的扁担。其中一个络腮胡大汉的嘴里还咬着半只耳朵,黄呢军装的碎片塞在他牙缝里。这些汉子应该是抽到了普通百姓角色的“同志”,他们还没学会打枪,所以,只能等在战壕里,和那些鬼子肉搏。
夕阳将这一切镀上血色。有只断手从尸堆里伸出来,手指微微弯曲,像是在够天空中飞过的乌鸦。
而此时,第一视角的画面缓缓平移,转向秦淮河。
那条承载了无数诗词歌赋的“泊秦淮”,此刻竟变成了一条血色的河流。河水不再是往日的碧绿,而是浓稠的暗红,像一锅煮过头的人肉汤。河面上漂浮着数不清的尸体,大部分都是土黄色的鬼子军装,随着波浪轻轻起伏,像一群搁浅的死鱼。
靠近北岸的浅水区,几十具鬼子尸体堆成了堤坝。他们是在渡河时被机枪扫射而死的,尸体保持着冲锋的姿势,有的还大张着嘴,似乎死前还在喊“板载”。河水冲刷着他们苍白的脸,把血水带向下游。
河中央,一艘橡皮艇倾覆着,半沉在水里。艇身上布满弹孔,像筛子一样漏着水。几个鬼子尸体挂在艇沿,随着波浪轻轻晃动,手臂无力地垂在水中,像在捞取什么永远抓不到的东西。
第一视角又再次转动,回到第三战壕。
在这片尸山血海中,竟还有几个站立的身影。
一个满脸烟灰的士兵拄着步枪,摇摇晃晃地站在战壕边缘。他的左腿从膝盖以下不见了,断肢处胡乱缠着染血的绷带。夕阳照在他伤痕累累的脸上,将每一道皱纹都镀上金边。
在他身旁,一个戴眼镜的书生模样的人正试图扶起一面残破的军旗。他的眼镜碎了,右眼肿得睁不开,可左手仍死死抓着旗杆。旗面早已千疮百孔,但“保家卫国”四个大字依然清晰可见。
更远处,一个瘦小的身影跪在尸体堆旁,正在给一个伤员包扎。从背影看,那是个半大孩子,不会超过十六岁。他的动作很笨拙,却异常认真,仿佛这世上只剩这一件事值得去做。
夕阳西沉,最后一缕金光洒在这些幸存者身上。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斜斜地投在满是弹坑的土地上,与无数死者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风从河面吹来,带着血腥味和硝烟味,轻轻拂过战壕。那面残破的军旗终于被竖起,在晚风中微微晃动,发出“哗啦”的声响,像是无数亡灵在轻声叹息。
而就在这时,那个戴眼镜的书生模样的青年,转过头。看向镜头里,这第一视角的主人。
“老王!我们还有多剩多少时间!”
第一视角的主人,声音嘶哑。
“三分钟!”
“我记得时间……”
“我们还剩下最后的三分钟!”
那个书生模样的青年咧嘴笑了笑。
“就剩三分钟了啊?”
“对面还有鬼子吗?”
第一视角的主人,不自觉的咳嗽了两声。
“河对岸已经没了。”
“不知道他们是撤退了,还是扭头去寻找别的地方渡河了。”
“但对方也没剩下多少兵力了。”
“就剩下两个中队的兵力,不超过五百人……”
“安全区外还有其他守军。”
“就算那群鬼子,渡过了秦淮河,也打不进安全区。”
“安全区……我们他娘的算是守住了。”
“守住了!!!”
那个戴眼镜的青年,一下子红了眼眶。
“那一仗,我们算是赢了?”
“我们打赢了?”
“老王……真疼啊!好疼啊!疼得我,好几次,都想投降了!但是他娘的,我一想要是大家都投降了,就没人拦着这群小鬼子了,这群该死的侵略者,会如屠杀猪狗一样屠杀我们的同胞,“投降”两个字,我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现在,终于要结束了。”
“但是……你说,我们打得这一仗,真的有意义吗?”
第一视角的主人,发出嘶哑的笑声。
“当然有意义!”
“你们想过投降,我可没想过。”
“今天对鬼子投降,回去之后呢?回到一百年后,对不公也投降,对生活也投降?那这辈子岂不是完犊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