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爷年过五旬,愈发贪恋生之欢愉。听闻深山古刹卧佛寺中,有金蝉玉露,可延年益寿,重金求得秘方,命家仆日夜捕捉。
仆役入山月余,损折七人,终捕得七只。
这蝉猴儿体覆金纹,眼珠赤红,出土时不鸣不叫,静默异常,卧佛寺高僧所言,此蝉名为金蝉子,食之足以身轻体健,益寿延年。
某夜女儿玩耍要看蝉猴儿,看到竟都是人面。
惊惶禀报却被斥退。
陈老爷食蝉后愈发年轻,于是要摆宴席,不知怎么的,却逐渐畏光喜湿,伏地爬行。后来七只吃完了,还不满足,每日皆吃许多。
他的女儿暗查发现,后厨蝉笼中竟关着失踪仆役,其身渐化蝉形,少女辗转反侧,觉得不能放任父亲如此,先去报官,见到一位俊俏道长,得了一道符,去和父亲对峙。
出来之后,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安然入睡。
第二日,侍女端水入房,见小姐僵卧榻上,面目青灰。
走近细看,其口鼻竟被一层金色丝膜封住;管家壮胆触碰,丝膜应手而裂,露出其下空洞,小姐可爱美丽的脸皮连同五官,如同蝉蜕般被完整褪下,空余一个血肉模糊的腔子!
那褪下的人面蝉蜕薄如绢纱,其上眉眼口鼻清晰可辨。
那俊俏道长笑:“干娘要的炼器宝贝,这才到了手。”
“其他的便没用了。”
寿宴上,陈老爷当着宾客面褪下人皮,化作巨蝉扑向人群,满座皆成其食粮,官府来的时候,却只见到满院人皮,千百只肥胖的金蝉乱飞。
府中大乱,流言四起。后来很久后,有游人借宿在这城里睡觉,都能听到树叶间传来连绵不绝、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仿佛有无数金蝉在黑暗中摩擦着它们的鞘翅。
……………………
“又是卧佛寺……”
周衍扫过玉册,沈叔说的,八品玄官的主要材料就在那里,灯影儿是从卧佛寺出来,现在,卧佛寺提供给的法门又和织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祝子澄给予的法术很简单,是变化之术。
但是没什么大用,只是能变化成祝子澄记忆里的三个模样,且有漏洞,容易被勘破,除非配合织娘独有的法器变化,可现在周衍已经知道那些变化的法宝是怎么来的了。
恶心。
妖怪就是妖怪!
周衍侧身看着那边的殷子川和莲娘。
佛灯平缓燃烧着,照亮了周围,也模糊了人间和幽冥的解析那,殷子川缓缓放下手臂,他不敢转身看向莲娘,咬着牙,泪水流下,莲娘也后退了半步,泪流满面。
一个害怕自己已是魂魄幽鬼,阴阳相隔。
一个恐惧自己的容颜衰老,而对方却还是青春年少。
他们知道这不是对的,但是,终究心中会恐惧,会害怕,会犹疑。
有的时候,恐惧和犹豫,正是因为在意。
年少的游侠看着这一幕,他的法力已经耗尽了,所以摘下之前黑风的那酒壶,仰脖,饮酒,脸上带着一丝醉红,法力回复,旋即并指,神通流转,抬起手指指着那泪流满面的书生,道:
“变。”
法力流转,就好像四十年的岁月重新走过,书生的发丝变得苍白,他的脸上出现了皱纹,他的眼睛不再明亮,周衍收回了手指。
若是这世上诸事,不合吾心。
便有神通,便有诸妙法门。
匡扶此道。
即是修行。
不知道为什么,周衍总感觉心中有玄之又玄的舒畅。
这就是道行么?
他气度温和,没有了刚刚劈杀时候,那种郎朗的锐气,然后朝着那两人点头,那边的老土地扶着腰到周衍旁边,哎哟哎呦地道:“郎君,你这一杯酒,可真是难喝得到啊。”
周衍拍了拍老土地的肩膀,指了指那边的两人。
老土地下意识捂住了嘴,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断臂的豪客,背剑的游侠,还有一个土地公,周衍拖着那妖怪的尸体出去了,沈沧溟脚步平缓,就连大黑,都顺拐了,马蹄高高提起,轻轻落下。
滴答滴答。
老土地走到最后,他拄着拐杖,回头看着这一幕,他在这里太久太久了,老到年少和年老的人,外表在他这里,其实没什么不同的。
所以他看到了年少时安静坐着的男孩和拉着他去玩耍的女孩,看到了逐渐身体不好的少女和疯狂学一切东西的少年,看到了成亲的两个年轻人。
看着他们生活变好,柴米油盐,看着他们的生活再度坍塌。
‘你要采药,什么时候才回来?’
‘等我,莲娘,等到槐花开了的时候,我就会回来。’
古槐集的老土地转过身,脚步缓步往前,看着前面那少年侠客,周衍看着槐树,摘下了黑风的那一壶灵酒,递给老土地,道:“土地公,可以让槐树,暂开一日吗?”
老土地道:“郎君,是要……”
老土地看着那两个人,于是恍然,他没有接周衍送的酒,只是张口,引出了一杯的量,吞入腹中,笑着道:“郎君之前有言在先,一杯,一杯足以!”
手中拐杖在地上一点,于是,深秋的老槐树晃动了枝叶,树叶晃动,一簇一簇的槐花重新长出来,少年侠客站在槐树之下,神色平和。
愿一切有情众生,皆得其所。
淡淡的香气弥散开来,然后,四十年前走出去的青年书生回头了。
殷子川看着莲娘,哽咽道:
“莲娘。”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