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前跪了一人。
那人一身尚酝局普通酿酒工的打扮,褐色短打对襟衫,黑布鞋,这一身顾青再是熟悉不过。难道自己猜错了?
直到那人听见动静,微微侧目,顾青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一时滞在原地,忘了如何迈步。
虽然他心中早有了猜测,可一切成真,他倒有些不知所措。
“丁奉御……你……”顾青如鲠在喉,竟是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良久,他转向崔景湛,躬身探究道:“司使大人,他兴许有什么苦衷?能否先不动刑,让小的试着问上一二?”
崔景湛一手支在扶手之上,歪着脖颈,眸中满是玩味:“你来晚一步,他什么都招了。这是画押的供词。”
他略微抬眸,闻荣面色古怪地递了张供词给顾青,顾青愣了几息,直到他瞥见上头鲜红的指印,这才回过神来。
顾青迟疑地接过供词,往一旁举着火把的禁军身边凑了凑,一个字也不肯放过,细细看起来。
却是十分简单,简单得让人有些不敢相信。
丁奉御直言,他听闻好些年前,有人偷了宫中的御酒运出宫去倒卖,能换不少银钱。近来他家中出了事,急需钱用。于是他打起了歪心思,特意挑在宫宴前夜,众人繁忙之际动手。
他进宫前曾学过杂耍,在江湖上学了些下三滥的手艺,库房木窗上的锁,难不倒他。谁知刚换了酒,藏在暗处,还未以次酒名义运出宫去,便东窗事发。情急之下,他将酒藏在了此处。
至于出宫之后,何人接应,售往何处,他还没想好。但只要安全运出了宫,换个酒坛子,怎么卖不是卖?总有些有钱的富贵人家,愿意花大价钱尝些稀罕物。
那五倍子,是他那日去太医署取了药,自己煎药时不小心粘上的,一直不曾留意。
今日尚酝局正好要往宫外运一批次酒,他便想将这三坛子混进去。至于数量,他在文书上略作修改,加之天色暗了,想必不会被发现。
顾青看了好几遍,眉头拧得越来越紧。忙活了一通,就如此简单?
他狐疑地看向崔景湛和闻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本以为会比酿酒大比之事要复杂,甚至在来的路上,思索了好些劝说崔景湛不要动手太过的话。
眼下也没有证据推翻丁奉御之言。可总觉着不对劲。难道真如此简单?顾青有些恍惚,若如此结案,于尚酝局上下,都是好事。
顾青将供词交还给闻荣,上前两步,停在丁奉御跟前。
丁毅……顾青飞快回忆了一番,他应比沈典御年轻个七八岁,同于轩年纪差不多,身形同毛文一般,不算高,瞧着敦厚,但比毛文多了好些圆滑。他在尚酝局主要掌管各宫酒务往来,还有宫外的,于酿酒之艺不及于奉御精通。顾青刚入尚酝局时,甚至有些不忿,但见过丁奉御平息几次尚酝局被刁难之事后,不禁心服口服。
此次查案,若说谁最合适,顾青第一个想到的其实是丁奉御。
只是酿酒大比那日,品完酒后,他便推说患了急症,不要命,但得歇着。
顾青回过神来,他终于悟到何处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