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莲生也变得内敛温和,他想,自己要活着。
活到在见到辞迎的那一天。
虽然……他还是没有办到。
古莲开花那一日,皇帝焚香祭天。
由于古莲许愿的规则,皇帝不信任旁人,为了独享许愿权,所以屏退左右,独自完成许愿。
礼成之后,皇帝来到高台之上,身着绣金龙袍,头戴冕旒,目光扫过群臣,朗声道:“朕今日于古莲之前,许下宏愿——愿我莲国百年昌盛!古莲亦已回应。”
台下众人闻言,无不振奋,纷纷跪拜高呼:“陛下圣明!莲国永昌!”
然而,皇帝脸色并无就此欢欣,反而愈发沉重:“然古莲报梦昭示,此愿之代价,需以我皇族血脉为祭。”
此言一出,群臣面面相觑,皇亲目瞪口呆,无人敢相信自己所闻。
皇帝立于祭坛中央,神情凝重,眉宇间似有万般不舍。
他在袖中掐了自己虎口一把,痛感瞬间涌上,眼中立即泛起泪光。
他含泪朝天跪拜,双手合十,神情悲切:“古莲在上!朕愿以己身献祭,换我至亲平安。若古莲有灵,请取朕一人之命,莫要牵连朕之血脉!”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祭坛上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恳切。
台下群臣无不为之动容(起码看起来是这样子),有人掩面低泣,有人默默垂首,仿佛被皇帝的大义所感染。
巫应立于一旁,神色肃穆,口中念念有词,掷下卜龟,看着铜板落地,感伤摇头:“陛下舍身取义令人敬佩,然而,古莲旨意已出,无可转圜!”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仿佛连风都停止了吹拂。
皇帝闻言,身形一颤,眼中泪光更甚,却未再多言。
他缓缓起身,目光扫过台下众人,神情悲壮:“朕会斋戒沐浴,清修祈福七七四十九日,望能感动古莲,换我至亲平安。”
台下群臣纷纷跪拜,高呼:“陛下仁义!莲国永昌!”
仁义的皇帝开始清修祈福,表示出令人动容的慈悲。
与此同时,皇亲们都全部被“保护”起来,圈禁宫中。
虽然古莲报梦,只要求献祭皇帝的直系亲属,但皇帝出于谨慎,让三服以内的亲族都入宫祈福,也算是非常虔诚了。
这样的举动背后的意味不言而喻。聪明的大臣们都已经明白圣意,纷纷上书,劝说皇帝要以江山社稷为重,舍生取义。
而皇帝自然要再三拒绝:“朕怎么忍心让至亲献祭?”
臣子下拜:“陛下为莲国千秋,忍痛割爱,实乃大义之举。臣等恳请陛下以社稷为重,莫要因私情而误国事。”
皇帝自然要勃然大怒:“不必再说!朕宁愿自己就义,也不会献祭亲人!”
“皇族血脉虽贵,然莲国昌盛更为紧要。陛下圣明,当断则断,莫要因小失大。”宠臣立即劝道。
皇帝声音哽咽:“你们……你们莫要逼朕啊……”
朝臣们听明白了:……是要我们加大力度,继续再逼是吗?
皇帝一直哽咽,但奈何想到心愿即将达成,心情太好,眼睛是怎么挤都挤不出眼泪,只好捂着面,吩咐先退朝。
回到寝宫之内,皇帝敲了敲桌子,眸色深沉:“朕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下令杀亲的,否则岂不是暴君?只能让人先行就义……而这个人的死,必须有足够的震慑力……”
片刻之后,他神思已定,猛然一挥衣袖,声音冷厉:“传太子。”
皇帝让三服以内的血亲都看管起来,其中自然包括景莲生。
景莲生圈禁东宫之中,被禁卫带着前去面见皇帝。
在宫道上,景莲生看到了迎面而来的巫应。
巫应一身布衣,两袖清风,看着景莲生,微微一笑,拱手道:“告辞了,殿下。”
景莲生驻足:“你这是……”
“古莲已经开放,我职已成。故我决意辞官归隐,不问世事。”巫应答道。
景莲生颇感意外:“莲教的事情你也不理了?”
巫应淡淡一笑:“莲教的事情,我什么时候理过呢?”
景莲生不禁沉默。
景莲生早已查清莲教内部的污秽,那些贪腐权谋、勾心斗角之事,无一不令人作呕。然而,唯独巫应,好像与这些事情完全不沾边。
即便是莲教里看起来最无辜清白的辞迎,偶尔还会在出宫时偷偷享乐,饮酒挥霍,满足私欲。
可巫应不同,他连这种偷闲享乐也不曾有过,仿佛对世俗的一切都毫无兴趣。
景莲生曾仔细观察过巫应,发现他既不贪财,也不好色,甚至连权势也未曾真正放在心上。
然而,景莲生也清楚地知道,巫应并非纯良之辈。他虽不贪恋金银财宝,却似乎对玩弄人心有着某种近乎执着的兴趣。
他曾见过巫应轻描淡写地将骨肉至亲挑拨离间,也曾见过他三言两语便让人陷入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