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引他的人敲开了书房的门,依稀听见几句说话声,那人微微躬身朝屋内伸手一请。
周词沉了口气,握紧书信筒,缓缓步入其中。
书房朝北,借着正对窗外的一堵南墙映照出满室白光,一人背对门口,提臂在长卷上挥毫疾走,听到脚步声,他回头瞥一眼,随即搁下了笔。
梁闻景不紧不慢地转过身。
他的鬓边已有丝丝缕缕的白发,背着光,用一种考究的眼神看向周词,随后淡然一笑:“你的眉眼。”他草草抬了下袖子指了指,“很像你父亲。”
周词静立门口,一言不发。
梁闻景拿起一旁备好的手巾擦了擦,垂眸说道:“十多年了,我竟然还记得。”
“因为你有愧。”
他哼笑了两声:“你来找我做什么?”
既然对方直言相问,周词也不绕弯子,生硬地朝他低头一揖:“请大人重查榕城韩氏一案。”
梁闻景轻描淡写道:“这件事似乎是魏侍郎在办,他做事一向稳妥,想必出不了什么错。”
“如有私人恩怨呢?”
“不太会吧。”他笑了笑,并不上心,“只是这样?”
“只?”周词不禁咬紧牙关,“欺君罔上乃是死罪,若坐实了,他们全族都逃不了……”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嗯?”梁闻景冷然打断他的话,坐入身后的太师椅,仍旧面带笑意。
“凭这个。”
周词不卑不亢,从衣带间解下信筒,他吸了口气,努力稳住声音说道:“三十二封书信,是我父亲在最后搜集到的,你贪赃枉法、陷害忠良,当年山洪,你将朝廷的灾银中饱私囊,将储粮折合现款,却反而联合当地官吏诬告我父亲赈灾不力、扰害百姓。这上面每一个字俱是罪证!”
梁闻景略显混浊的双眼微微一黯,片刻又恢复到原先气定神闲的样子:“你想怎样?”
“秉公处理,不再让魏长风过问此案,否则……”
“否则?”
“这三十二封信,明日就会出现在大理寺内,新仇旧账,我们一并算了吧。”
梁闻景又从椅中站了起来,他左右踱了几步,呵呵笑道:“你和你父亲一样天真,你以为仅凭区区一叠纸,朝廷就会判我的罪?”
周词也笑了:“我父亲、祖父、曾祖三代为官,即便判的判死的死,仍有旧友故吏和千丝万缕的关系。而韩家,一方巨贾,也不会不打点关系坐以待毙。我也不信,当今庙堂就无一忠义之士,御史台无一明辨是非之人。”
梁闻景一介寒门,走到如今的尚书之位必然费尽心机,他已不再年轻,他下垂的眼睑半抬起来,看向周词手中的书信,那上面确实字字句句,全是他的罪状和证据。
高处不胜寒,人爬得越高,越容易跌得狠,他也曾在午夜梦回时无数次地心惊胆战。
他靠的是手段,那就势必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恨不能抓住他一丝一毫的错,把他踩在脚下、打回尘埃。
他死死盯着书信上的字,仿佛要将自己生吞活剥了,梁闻景伸手去抓,周词后撤了一步,把信护在怀中,他说:“这些都是依我父亲和通信官吏的字迹仿造的,真信已被我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