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弯着腰、鞠着身子,坐在软凳上的严嵩。
在张治奏请考成法的时候,在众人沉默不言的时候,这位年迈的首辅,竟然是不断的点着头打着盹。
此时。
朱载壡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严嵩却是无人呼唤,自个儿已经悄无声息的抬起头,默默的看向站在上方谈吐风雅储君。
这位历经风霜的首辅,面上微微一笑。
“今年开年之后,北地在初春里下了几场雨,往后便再没下雨。”
“百姓们都知道,春雨贵如油,这一年的收成如何,就看春日里的几场雨下的如何。”
“那时候,地方上叫苦连天,百姓们都没了盼头,已经做好了今年绝收、少收的准备,地方官府更是招数百出,还有些昏了头的去祭祀邪祠淫寺。”
严嵩说到这些事情的时候,不由的连连摇头。
他又看向上方的皇帝。
“但这个月以来,雨水充足,百姓们都仰天叫好,只说今年定是个好年景,今年的收成也定比去年更好。”
“但外面的人哪知道,这是皇上在宫中清修祈祷,连日斋戒,清汤寡水,和老天爷求来的雨水。”
“这雨,是皇上求来的!”
没人知道严嵩这时候忽然又提这件事,是为了什么。
分明是在说考成法的事情。
明明是不能让这把枷锁,套在大家伙脖子上。
严嵩这是老糊涂了?
说东说西!
可是转眼间。
严嵩便满脸笑容的看向储君:“太子殿下是皇上血脉,如今虽尚未成年,却也加冠,当日还是臣等为太子执礼。如今太子圣前观政,虽少言而多闻,可每每有所言谈,必然是切中要害,入木三分。”
说罢。
严嵩又拱手抱拳:“殿下既然要说一说这考成法的事情,臣以为,定然也是有的放矢,也是能让臣等深悟再三的。”
这就是严老头的道行。
朱载壡面上付之一笑,朝着老头儿点了点头。
“本宫觉得,光以考评定升迁废黜,考成法许是有些严苛了些。”
此言一出。
殿内众人不由暗自松了一口。
如果皇太子想的当真是如说的这样,那张治今日奏请的考成法,或许便不会试行落地。
众人再看向朱载壡的时候,眼里都透着亮光。
这才是合格的储君嘛!
知道百官不易。
体察官员难处。
可是。
不过是转瞬间。
朱载壡便笑着说道:“本宫以为,官员升迁,以本职差事为本,此乃朝廷制度所系,根本之法。能者上,废者下,无关其他。”
“而若是考成,则有督促激赏之意。”
“有赏有罚,方为正道。”
将自己的论点阐明之后。
也不容原本心生好感的众人心中失望。
朱载壡已经转身看向老道长。
“父皇,莱州府试行开海,必当再建莱州市舶司,专课出入商税,儿臣料定商税必当巨大。”
“儿臣斗胆进言,待莱州开海,商船归来之日,朝廷所得商税一成,用以此次张阁老所奏山东试行考成一应官府官员及胥吏。”
“凡得考成上等者,赏其银两。”
“中等者虽无功却亦无错,次之给赏。”
“虽钱财激励,有所粗俗,有辱斯文。然而古仁人亦常云,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朱载壡这时候也是一抖衣袍,径直跪拜在地。
他语气诚恳道:“父皇,我大明黎元皆为父皇子民儿女,百官亦是如此。君父在上,如何能叫百官有功无过者,苦于钱粮之难?开海本意,便为国富民强,百姓得物产之利,朝廷得商税之利。百官运转诸事,如何能不以所得之利酬之?”
心中原本就有所猜测,准备支持张治的严嵩,忽的眼前一亮。
一如既往。
自己倒是又猜中了一次。
以开海商税激励官员,这等涉及钱粮的事情,唯有皇帝首肯,太子才会当众说出。
如此一来。
自己便仍是体察君心。
严嵩当即回头看向了等待许久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