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量是什么?是火。它能烹煮食物,带来温暖与生机;但它也能焚尽森林,带来焦土与死亡。
陈峰体内那沸腾咆哮的洪荒之力,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源自亘古的清凉溪流悄然抚过,渐渐平息了狂暴的嘶吼,归于一种更深沉、更浩瀚的平静。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眼前那金光万丈、战意冲霄的齐天大圣,望向洞顶破口之外那片深邃无垠的苍穹。他的眼神,不再是初获力量时的迷惘与躁动,也不再是面对诱惑时的挣扎,而是一种经历了灵魂风暴洗礼后的澄澈与坚定,如同历经亿万年冲刷的磐石,沉稳地嵌在大地深处。
“大圣,”陈峰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沉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道心最深处锤炼而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穿透了孙悟空那狂放笑声的余波,“这力量,是火。”
他缓缓摊开自己的手掌,掌心向上,没有凝聚任何足以毁天灭地的法力气劲,只是平平无奇地摊开。目光落在掌心,仿佛那里正上演着方才那蝼蚁搬山的景象。
“火,能烹煮食物,予人温饱生机;”他继续说道,语气平和,却蕴含着洞穿世情的智慧,“火,亦能焚尽山林,化作焦土万里。”他的目光从掌心抬起,再次投向孙悟空那双燃烧着野心的火眼金睛,“这浩瀚三界,芸芸众生,非是供你我掌中火焰随意煅烧的薪柴。”
洞府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孙悟空脸上那狂放不羁的笑容凝固了,如同熔岩冷却后形成的狰狞岩壳。他微微歪着头,火眼金睛死死盯着陈峰,那目光锐利得如同要将陈峰从里到外彻底洞穿,试图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或怯懦。然而,他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如同亘古不变的星空。
“哦?”孙悟空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危险的玩味,金箍棒那沉重的棒头,在他手中极其缓慢地转动着,摩擦着脚下的岩石,发出令人心悸的“咯吱”声,“那依你这得了天大造化的小子看,这滔天的力量,该用来做甚?难不成学那些个泥塑木雕的菩萨,枯坐念经?”
“不。”陈峰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他迎着孙悟空审视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如同山涧清泉映照天光,“我只愿效法一人。”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溯历史长河中最厚重的篇章,声音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肃穆与力量:
“做那岐山下的周文王。”
“周文王?”孙悟空眉头猛地一拧,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货真价实的错愕,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荒谬的笑话,“那个被商纣王关在羑里,儿子还被剁成肉酱的老头?”他嗤笑一声,金箍棒重重一顿,整个洞府都为之震颤,“小子,你得了万年仙桃,脱胎换骨,法力通天,就为了去学一个忍气吞声的阶下囚?”
“大圣只知其一。”陈峰微微摇头,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石壁,看到了那遥远的、礼乐初兴的时代,“文王困于羑里,演《周易》而明天下之理;忍丧子之痛,修德政而聚兆民之心。他不以兵戈之利强夺商鼎,却以仁德为犁,深耕人心之野,为武王伐纣、开创八百年周室基业,铺下了最坚实的基石。非不能争,是不争一时之快;非不能战,是不战无道之戮。所求者,非一姓之尊荣,乃万世之太平。”
他收回目光,重新聚焦于眼前桀骜的猴王,声音愈发清晰,如同金玉交击:
“如今三界,仙神各踞一方,妖魔蠢蠢欲动,看似壁垒森严,实则暗流汹涌。强力或可镇压一时,却难熄怨怼之心火。如同堆薪积柴,终有燎原之日。”他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寂静的洞府中激起无声的回响,“我愿效文王之道,不争雄长之名,不行霸烈之事。以这身法力为经纬,以仁恕之心为机杼,在这纷乱的三界棋局之中,默默穿针引线,抚平裂痕,斡旋纷争,为这芸芸众生,织一张安稳的棋局。”
“棋局?安稳?”孙悟空像是听到了世上最荒诞不经的笑话,猛地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哈哈哈……好!好一个周文王!好一个织棋局的!小子,你这心肠,比那西天如来念的经还要弯弯绕绕!”
笑声如同实质的冲击波,震得洞顶碎石簌簌落下。狂笑未歇,孙悟空眼中那抹玩味彻底被一种冰冷的、近乎凶戾的光芒取代。他手中的金箍棒毫无征兆地动了!
不是砸向陈峰,而是带着万钧巨力,狠狠砸向两人身侧的山体岩壁!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鸣!仿佛整座山岳都在这一棒之下发出痛苦的哀嚎。坚硬如铁的黑色山岩如同酥脆的饼干般寸寸崩裂、瓦解!无数磨盘大小的巨石被狂暴的劲气掀起,如同失控的流星雨,朝着四面八方疯狂打出!整个洞府剧烈摇晃,地面如同波浪般起伏,巨大的裂缝瞬间蔓延开去,尘土混合着碎石粉末冲天而起,遮天蔽日。毁灭性的力量余波狠狠撞在陈峰身上,他体内那浩瀚如海的法力本能地应激勃发,在体表形成一层凝实无比的玉色光晕,将足以粉碎金铁的冲击波和飞石稳稳地隔绝在外,护体神光流转,岿然不动。
烟尘弥漫中,孙悟空的身影在碎石雨中显得愈发高大狰狞。他拄着金箍棒,火眼金睛穿透翻腾的尘埃,死死钉在陈峰身上,那眼神里再没有半分之前的激赏,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周文王?安稳的棋局?”孙悟空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嘲讽和洞穿世情的残酷,“小子,你太天真!你以为你想做那织网的蜘蛛,就能安安稳稳地趴着?”
他猛地踏前一步,脚下的岩石再次粉碎,声如炸雷:
“你吞了万年仙桃,得了这份力量,你就已经站在了这盘棋的最中央!由不得你躲,也由不得你退!你想做织网人?嘿嘿……”他发出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玉帝老儿那双眼睛,可容不得你这颗突然冒出来的、不受掌控的‘棋子’!灵山那些个秃驴,也绝不会坐视一个不拜佛、不敬天的‘周文王’在他们眼皮底下织什么安稳的网!这盘棋,你不想下?哼!由不得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孙悟空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开始变淡、虚化。那桀骜不驯的轮廓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投入石子,剧烈地晃动、模糊起来。最后一声狂放不羁的冷笑在烟尘弥漫、碎石狼藉的洞府中回荡,带着洞穿世情的警告:
“好好守着你的‘棋局’吧!俺老孙倒要看看,你这‘周文王’,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三界里,安稳几天!哈哈哈……”
笑声的余韵如同实质的波纹,在破碎的洞府中久久震荡。烟尘缓缓沉降,露出满目疮痍——巨大的裂痕如同狰狞的伤疤爬满了洞壁,地面遍布深坑,碎石堆积如山。唯有陈峰站立之处,玉色护体神光流转不息,仿佛惊涛骇浪中一块亘古不移的礁石。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投向孙悟空消失的那片虚空,深邃的眼眸中,映照着洞顶破口外那片亘古流转的苍茫天穹。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澄澈如古井深潭般的平静。体内那浩瀚如星海的法力,此刻不再躁动,而是如大地般深沉厚重,缓缓流转,无声无息地滋养着周身每一寸经脉。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朝上。意念微动,一缕精纯无比、生机勃勃的青色法力自指尖流淌而出,如同初春最柔嫩的藤蔓,温柔地缠绕上一块跌落在他脚边、几乎被尘土掩埋的嶙峋怪石。那石头饱经摧残,布满裂痕。青色的灵光如同拥有生命般渗入石缝,所过之处,粗糙的石面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温润光滑,几株细小的、不知名的嫩绿草芽,顽强地从石缝里钻出,怯生生地舒展开叶片,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中,绽放出第一抹微不足道却无比坚韧的生机。
“棋局已开,”陈峰凝视着掌心那点新绿,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又重得仿佛能压垮山岳,“落子,便无悔。”
洞府之外,风云悄然汇聚,无声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