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反倒是不奇怪了,好笑问:“既如此,你为何不报上他的大名?总不能为了清高,命都可以不要吧?真要是死了,可就什么也没了,你之理想,之抱负,也将化作泡影。”
海瑞这会儿心情大快,不苟言笑的面庞上,浮现一抹笑,略显尴尬的笑:
“不瞒大人,海瑞不是不想说,只是一直在衡量要不要说,迟迟没有决断。”
“说,有什么说法?不说,又有什么说法?”
“如若海瑞一死,能让朝廷警醒,能让皇上重视淳安民乱背后的弊病,海瑞愿死;如若海瑞一死,没有任何效果,那海瑞一定报上永青侯大名,以求保全性命。正如大人所言,不能死的没价值。”
言罢,海瑞有些脸红,悻悻道:“如今看来,是海瑞太自以为是了,根本无需海瑞自作多情。”
“哦?哈哈……还是需要的。”
朱厚熜缓缓叹了口气,道,“京中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我这般,多数人要么是沉迷盛世盲目自大,要么是打着中庸之道的幌子,心安理得的佯装不知。如今你整了这一出,那些大员们就没办法再心安理得了。”
海瑞嘴角抿了抿。
虽然他本不求什么,可能被君父理解,总归是件值得开心之事。
朱厚熜肯定了海瑞,又否定了海瑞,最终,还是予以了最高褒奖。
不过,最后的最后,还是要以‘太上皇最英明’来收官,才称得上圆满。
朱厚熜清了清嗓子,问道:“你以为太上皇可称得上贤君?”
朱载坖暗暗好笑,心道:父皇也喜欢听好听话嘛,嗯…,不过话说回来,同样是好听话,从海瑞这种刚正不阿,且与永青侯相熟之人口中说出来,确实要更为享受。
海瑞思忖了下,试探着说:“那海瑞便实话实说了。”
“要的就是实话!”朱厚熜已经做好被夸的准备了。
海瑞斟酌了下措词,说道:“太上皇少时登基,勤政以爱民,亲贤臣,远小人,使我之大明更上层楼……”
好一通夸之后,话锋一转。
“然,自太上皇沉迷玄修之后,英主之象略逊,虽未大肆耗费国帑,却有怠政、懒政之嫌……”
朱厚熜一滞,嘴角的笑意缓缓凝固。
“太上皇龙体尚安,春秋鼎盛,却早早传位于太子,只求玄修长生之道,殊不知,君者,治国安天下才是大道……”
海瑞没有客气,继好一通夸之后,又好一通批评。
末了,
“可海瑞仍以为太上皇是贤君、明君,千古少有之明君……”
海瑞诚恳说道:“推行一条鞭法,兴教育,重民生,搞创造,兴商业,收取西域,融合草原……纵观历史,论武功,论文治,又有几个皇帝比得?”
……
海瑞肯定了太上皇,又否定了太上皇,最终,给予了最高赞誉。
一波三折,峰回路转……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整的朱厚熜好气又好笑,最终,没有反驳,也无愠怒。
海瑞之言在他看来,更多是求全苛责。
朱厚熜不是昏君,自然不会因为别人说几句难听话就破防。
只有昏君才会在意别人说他昏君。
朱厚熜评价道:“你虽有能力,你虽不乏智慧,你虽懂得变通,却不会变通,亦或说,不屑变通,这是你的缺点,亦是你的优点。”
海瑞微微点头,这是实话。
朱厚熜吁了口气,说道:“今日与你说这些,是想让你在保持本心的基础上,眼光更长远,立足更高点,再去为国为民。我之苦心,你已明白,你可明白当如何做?”
“海瑞明白了。”
朱厚熜微微点头,稍感欣慰:“如此,不枉我走这一遭。”
言罢,缓缓起身,目光再次瞧向那口大锅。
“民为水,非实指水。用了这些柴,总不好浪费才是。天气寒冷,大牢阴湿,一会儿洗个热水澡吧。”
说着,将水瓢丢向海瑞。
海瑞本能的双手接住,怔了一下,忙撩袍拜倒,近乎哽咽道:“海瑞叩谢大人恩典。”
朱厚熜轻轻摆摆手,转过身,扬长而去。
朱载坖瞧了海瑞一眼,快步跟上父皇。
海瑞保持着叩拜姿态,保持了许久……
许久之后,他微微抬起头,仰起脸,已是泪流满面,喃喃道:“国有如此之君,大明之福,苍生万民之福……”
海瑞缓缓站起身,捡起一边的水瓢,走到那口大锅前。
灶炉底火正旺,水虽停止了沸腾,却依旧滚烫。
海瑞拿起水瓢,舀起一瓢滚烫的开水,再缓缓倒入锅中,再舀起一瓢……周而复始,重复地扬汤止沸。
太上皇今日说了这么多,最终就是告诉他海瑞一个道理。
不要妄想一下子解决所有问题,这是不可能的,问题之后还是问题,只要有发展,就有问题……
只能扬汤止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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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宝子们端午节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