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曼云在注意到燕飞光视线的时候,就飞速低下头去。
她看到自己落在雪地上的那滴泪水与周围的雪粒一起被冻结成冰。
它闪闪发亮。
身边小野也看到燕飞光了,它朝他飞快扑了过去。
但燕飞光的目光还是定定落在沈曼云身上。
六七年的时光好像从没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她像是一朵不会枯萎、永远安静盛开的花。
他朝她走了过去,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沈曼云听到了他怪异的脚步声,她抬起头去看燕飞光的脚,他确实是带着伤回来的。
在他身后,留下一长串殷红血迹。
“燕飞光……”沈曼云轻声唤他。
燕飞光走到她身前,“嗯”了一声。
他们时隔多年的重逢,平静得好似从未分开过,连问好都不显得生疏。
燕飞光俯身将怀中的白花放到了墓碑前。
他没有问沈曼云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只是安静注视着她。
他看到了她发间藏着的一根白发,岁月并非没有痕迹。
燕飞光的手落在了沈曼云的脑袋上,他替她拈起那根白发。
他恍惚间想起许多年前彻底消失在洛都的那根头发。
燕飞光松开了手,沈曼云则瞧着他的腿,思考他是哪里受伤了。
“你的腿……什么时候伤的?”
“头发找不到了,你的生辰……我也不知道。”
两人脱口而出的两句话撞在一起。
沈曼云看着墓碑前随风颤动的白花,她这才想起燕飞光多年之前对她的承诺。
但她不知道的是,那几日燕飞光苦苦找遍全城,他付出了那样的努力,却只被他的一句话轻描淡写带过。
——头发找不到了。
沈曼云的眼睫微垂,她说:“没关系。”
燕飞光又往前走了一步,此时,他受伤的腿终于支撑不住。
他朝沈曼云的方向跪倒下来,好在他及时伸手,将手臂撑在沈曼云耳侧,这才没有将她扑倒在地。
在这一瞬间,他们的面颊靠得很近,两人的唇边都呼出温暖的白气。
在这氤氲的白雾之中——
沈曼云看清了他眉尾加深的伤疤,还有面庞上久居战场的粗粝痕迹。
燕飞光也看到她眼底的细纹,以及随着岁月变得更深邃些的眉骨。
他们意识到对方正在老去。
沈曼云的手下意识搭在了燕飞光的肩膀上,她想,究竟是多重的伤让他都站不住了?
她柔声问:“没事吧?”
燕飞光摇头,表示没事,没死都算没事。
左右他也死不了。
燕飞光挪了下身子,坐了下来,就坐在她的身边,两人并肩坐在墓碑前落满雪的残垣上。
一旁的小野乖乖坐着,它将周遭的风雪挡了下来,这冰冷的墓前也有了些温暖的感觉。
沈曼云低头去看他的腿,燕飞光没动,他也看了眼墓前的白花。
此时,沈曼云发现他肩上背着一个包袱,这包袱都有些破了,露出内里装着的衣物。
包袱里是一套干净体面的衣服。
沈曼云忽然回过神来,如果今日她不出来,燕飞光应该明天才会到无妄城。
他会先藏在这处无人知晓的角落,先等身上的伤愈合,再换上崭新的衣裳,最后“完好无损”地回到无妄城。
不会有人看到他的狼狈和身上累累伤痕。
他来到这里等伤好,就像一只野犬躲到了角落里安静舔舐自己的伤口。
可她偏偏来到了这里,撞见刚从远方归来的他。
他甚至没来得及掩饰自己满身的伤痕与风霜。
于是沈曼云说:“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燕飞光问她。
“没有……”沈曼云假装没看到他肩上的包袱。
她取出怀里的银盒,拿出这几根陪伴她很多年的血针,银盒表面的雕饰已被她摩挲出温润的痕迹。
“先治伤吧。”沈曼云说。
燕飞光展开自己陈旧的大氅,为她挡着风,沈曼云拈起血针,低头替他细心疗伤。
伤口的情况很糟糕,也不知道燕飞光是如何挺过来的,他是一路走回来的吗?
他为什么不唤小野去
带他呢?
沈曼云脑海里装满了疑惑,但她手中的血针依旧稳稳当当,经过这么多年的成长,她疗伤更加得心应手了。
许久,伤口弥合,沈曼云直起身子,对燕飞光说:“好了。”
燕飞光收起披风,他说:“谢谢。”
沈曼云对他说明自己来这里的原因:“我带小野出来玩,它自己跑过来了。”
燕飞光点了点头,他沉默得甚至不愿意开口。
“院子墙倒了。”
“它本来就很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