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觉得这知青还挺有趣。
就又从抽屉里拿出张面试流程表:“大后天上午九点,面试在三楼会议室。我去约,朱教授、章教授都会在,还有三位搞文学研究的老师。你准备准备讲讲《谷仓》的创作思路,其他作品也可能会问到。”
他顿了顿,补充道,“如果有些理论不好讲,就多说说你在生产队的实际观察。”
许成军接过流程表,上面用红笔标着四个环节:作品解读、政策理解、文学理论、现场写作。
“谢谢您提醒。现场写作大概是什么题材?”
“不好说。”
教务员收拾着档案,“去年考的是《家乡》,前年是《一次劳动》,都是跟生活相关的。你平时怎么观察生活,到时候就怎么写。”
命题到是很符合文学思潮,到也不难。
他指了指窗外,“招待所安排在后门的知青楼,凭这个条子能住到面试结束,一天八毛,走学校账。”
许成军接过住宿条子,也没打算住。
文联招待所多好!
入则汪曾祺,出则谌容!
“请问面试结果大概多久能出来?”
“现场就能告知你,这次章教授是关键,如果录取了,通知书会和高考生一起寄。”
教务员把档案袋放进铁皮柜,锁芯转动的“咔嗒”声格外清晰。
“对了,如果通过,九月初来报到,要带户籍迁移证和粮油关系证明。知青户口迁到学校,粮食定量每月三十二斤,比农村宽裕些。”
“谢谢您,添麻烦了。”许成军客气的跟教务员握手。
教务员笑着指了指门后,“别客气,有空可以去图书馆或者系里的资料室坐坐,拿着我给你的条子,跟管理员说找‘农村题材创作参考’,他们会给你找相关的期刊。”
“我叫孙树起,叫我孙老师就行,以后如果你顺利入校少不得跟我打交道。”
许成军笑着问了声好:“孙老师好,已经很给您添麻烦了。”
...
下楼的时候路过三楼,许成军特意放轻了脚步。
楼梯板“吱呀”的轻响里,那唱《无锡景》的女声却没再飘来。
他在转角停了停,廊下的风带着草木气掠过鼻尖,带着几分江南的温润。
摇摇头,不无遗憾的往出走。
到二楼拐角,一面落了薄尘的大镜子嵌在墙里,边缘的水银有些剥落。
许成军站定,镜中的人影瘦高,衬衫领口沾着点旅途的灰,眉眼间的书卷气里,藏着两世为人的笃定。
他抬手想擦去镜子上的灰尘,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玻璃,却猛地顿住。
镜中的指尖和现实的指尖隔着一层透明的膜,明明离得那么近,却永远碰不到。
就像他写《试衣镜》里的春兰,影子在镜中试穿花布衫,现实里的手却只能攥着布角发抖。
生活从来都是这样,真实与念想之间,总隔着层看不见的玻璃,能照见,却摸不着。
风从走廊尽头钻进来,掀动他帆布包的带子。
他若有所思,
那些没听完的歌、没擦净的镜、没说透的话,本就是日子的模样。
就像镜子的斑驳藏着故事,不完美,却才最真切。
于是,他从衬衫口袋摸出钢笔,又从帆布包里抽出张草纸。
笔尖悬在纸上时,刚才那些碎念头突然串成了线。
笔走龙蛇间,一首小诗落了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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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切片》
作者:许成军
镜子没擦亮时
日子是模糊的路
风停在枝头的瞬间
落叶忘了要去的远方
你数着窗格里的月光
月光在窗外碎成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