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部里的打字机声突然停了。
靠窗的打字员姑娘停下捏镊子的手,扭头朝这边望,麻花辫随着动作轻轻晃。
对面桌的老编辑推了推老花镜,手里的红铅笔在稿纸上顿住,喉结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
连门口抱着报纸路过的通讯员都放慢了脚步,耳朵往这边凑。
刚才许成军说“靠力气吃饭,哪有什么主义之分”时,他手里的报纸差点滑到地上。
李主编“啪”地放下茶杯,搪瓷杯底磕在桌面上,惊得窗台上的仙人掌抖了抖土。
他摘下眼镜往衬衫上擦了擦,镜片后的眼睛发着光:“小许这话,说的..说到根上了!”
他抓起桌上的剪报,虚空挥了几下,“就冲你这几句,这访谈我亲自审!头版头条,加编者按!”
...
李主编往他杯里添了点水,眼神里带着赞许。
“你觉得青年应该怎么看待个体经营?”马胜利继续问,声音比刚才轻了些。
“我想起钱明。”
许成军转头看坐在旁边的少年,他正拿着笔在采访提纲背面写字。
“他考大学时,有人说‘知青读那么多书没用’,但他还是每天学到半夜。个体经营也一样,怕的不是别人说什么,是自己能不能把事做好。”
“钱明啃英语单词,有人说‘知青不挣工分净折腾’;瓜子摊主摆地摊,有人说‘不务正业’。可这世上的事,从来不是靠别人怎么说定的。”
他拿起桌上的《安徽青年报》样报,指着“小岗村青年争当承包带头人”的标题。
“你看这些青年,敢把地分到户,不是因为他们不怕骂,是因为他们知道,把日子过踏实了,比什么都重要。”
“个体经营不是‘走捷径’,是‘趟新路’。青年要敢趟,但不能瞎趟。既要对得起自己的力气,也得对得起政策给的那点松活气。”
马胜利手里的录音机还在“滋滋”转,他突然一拍大腿,把提纲往桌上一甩:“我就说找对人了!上次采访个体户,那小伙子跟我哭,说摆摊时总觉得背后有人戳脊梁。”
“明天见报,我让他拿着报纸去摆摊!”
钱明突然红了脸,把写满字的纸往兜里塞,却被马胜利抢了过去。“哟,这是写的啥?”
他念出声,“‘个体是星星,集体是月亮,星星多了,夜空才亮’!”
“这比喻很生动嘛!”
大家都笑了,笑声把窗外的风声都盖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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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结束时,暮色慢悠悠漫进编辑部。
窗台上的仙人掌影子被拉得老长,正落在李主编推过来的剪报上。
红铅笔圈出“秤星是死的,人心是活的”“政策松一寸,日子宽一尺”,墨迹还带着新痕。
“这些话打算嵌进访谈标题,小许,你看妥帖不?”
许成军笑着把剪报往他那边推了推:“您是摸了几十年笔杆子的人,政策风向掐得比谁都准。您定的,错不了。”
“那就用‘秤星里的劳动论’!”
李主编一拍桌。他指尖在“政策松一寸”那行字上敲得笃笃响,“再加个副标题‘青年许成军与他的时代观察’。下周一见报,印一万份!各县知青点、公社青年之家,一份都不能少!”
话音刚落,他突然按住许成军的肩膀。
想说什么的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喉结滚了滚:“小许,你稍等。”
不顾桌上的钢笔被带得滚出半尺,也不管周围编辑们停了笔的诧异目光,他扬声喊:“老张、小王,都来趟小会议室!”
说罢拽着张副编等人,掀开门帘钻进了里屋,门“咔嗒”落了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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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胜利在一旁挠着后脑勺,冲许成军挤了挤眼睛,两手一摊:“我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啥药。”
许成军被他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