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农兵招待所的自行车棚里,许成军正给那辆“永久”牌打气。
三角架上还沾着教育厅打字室的蓝墨水,车铃按下去“叮铃”一声。
车是林晓梅借的,
林晓梅是谁?
上个月在长途汽车上,正是她哥哥林建国的钱被偷,自己出手帮了忙。
昨天在教育厅办事,林小梅正好来给王副处长送文件,认出他来红着脸说:“我哥总念叨你,自行车你尽管用。”
得!
好人有好报79版!
-----------------
许成军踩着自行车穿过长江路,车筐里的帆布包随着颠簸轻晃,里面是改好的《谷仓》。
挺拔的身子,沉稳的眼神,再来个这个时代标配的三七分。
好嘛,好一个新时代青年!
一个字,帅!
两个字,真他么帅!
-----------------
路过报亭时,见《合肥晚报》的海报上写着“副刊征稿:新时代,新风貌”。
想来他那首小诗就会发在这吧?
《安徽文学》编辑部的老洋楼藏在巷子里,墙皮斑驳,门口的槐树却枝繁叶茂。
许成军刚锁好车,就听见二楼传来咳嗽声,夹杂着“这个月的稿费单还没核”的抱怨。
“找谁?”收发室的大妈探出头。
“我是凤阳知青许成军,跟周主编约好的。”
许成军笑的很甜。
“哦!我知道你,最近编辑部因为你可是吵翻了天。”
大妈嗓门陡然拔高,往楼上喊,“老周!凤阳的许知青到了!”
又小声嘟囔道:“这小地方来的知青还怪好看的!”
你看这该死的魅力!
-----------------
楼梯拐角处,一个身影猛地推开木门,灰夹克下摆扫过栏杆上的蛛网。
周明叼着烟,玳瑁框眼镜滑到鼻尖,看见许成军时突然把烟卷从嘴里拿出来。
“嚯,老刘还真没说瞎话,你这小伙子身板真可以。”
他往许成军肩上拍了拍,掌心的烟油味混着油墨香:“走,让他们瞧瞧,能写出‘谷仓’的成军同志,到底长啥样!”
编辑部是间打通的大办公室,四张办公桌拼成“田”字,中间的铁皮烟缸里,烟蒂堆成一座小山。
墙上的日历用红笔圈着“8月5日”,旁边贴着张打印纸:“《安徽文学》月刊,每月5日出版,截稿提前两月,定稿后不得增删。”
三个编辑闻声抬头,钢笔尖都顿在了纸上。
戴银丝眼镜的张启明,头发花白,正用红笔在稿纸上画波浪线。
他是编辑部的“老资格”。
据说1958年就开始编刊物,最讲究“文章要站得住脚”,桌上总摆着本翻烂的《文艺报》。
穿碎花衬衫的林秀雅,二十七八岁,辫梢系着红绸带,是编辑部最年轻的编辑,负责诗歌和散文栏。
她丈夫是省话剧团的编剧,常说她“挑稿子比挑布料还较真”。
算珠打得噼啪响的李建国,三十出头,胳膊肘上搭着件的衬衫外套,是负责财务和版权的编辑。
当然这只是跟着周主编干活的人,编辑部远不止这些。
...
“这就是小许?”
张启明推了推眼镜,目光从许成军磨白的裤脚移到挺直的腰板。
“瞧着不像写文章的,倒像田里干活的好把式。不过这眼神亮,有股子劲。”
周明把《谷仓》稿子往桌上一摔,烟灰缸里的火星溅了起来:“别瞧模样了,先看稿子!老张,你上次说的问题人家成军可都改了,你再瞅瞅。”
“我..”
“诶,主编,张老,您二位先等等。”
林秀雅突然出声,把目光扫向许成军,拿出一份稿子,“这《时间》的作者也叫许成军,是不是也是你写的?”
许成军讶然,应了句“是。”
奇了!
这诗还能自己长腿?
还没等他说话,林秀雅就兴奋地扬了扬稿纸:“周主编,您先听这个!小诗,但是可了不得!”
她清了清嗓子,念起《时间》里的句子:
“‘时间是树,在等待里扎根/年轮是秘而不宣的信’”
...
“这比喻!比咱们上期发的那首《改g颂》有嚼头多了!”。
周明和编辑们静了片刻,似还沉浸在诗的韵味里。
她又看向了许成军,眼睛里带着光。
“许同志,您这首《时间》我连读了三遍,每遍都好像晨雾里撞见新抽的芽。”
“新鲜!却带着沉甸甸的土气,这土气里又裹着说不出的熨帖。”
“说不上来的好!我很喜欢!”
...
周明跟着笑了,“没想到成军同志还是个诗才,这首诗写出了味道。”
“要是发出来,保管能收到一麻袋读者来信呢。”
“不是因为写得多华丽,是咱们成军同志把时间写成了会喘气的活物,写成了咱每个人袖口上的补丁、鬓角的白霜。它就在那儿,轻轻翻着页,等着人跟它对上话呢。”
这老周看着粗糙,但这话说的还有点文化人的意思!
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