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擦黑。
昭华宫内殿。
陈墨靠在小榻上,凝望着那张沉静的睡颜。
五官精致,红唇小巧,昏黄烛光将脸颊染上了一层暖色,隐约能看到白嫩肌肤上细密的绒毛。
蛾眉不时的轻轻蹙起,即便在睡梦中,眉眼间也弥漫着几分愁绪。
“唉……”
陈墨幽幽的叹了口气。
得知两人“东窗事发”后,皇后便有些惴惴不安。
虽然她口口声声说要摊牌,但真到了这个节骨眼,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
外甥女和小姑子看中的男人,其实早就已经爬上了她的凤榻……身为“有夫之妇”的背德感让她感觉十分煎熬。
陈墨也是好言宽慰了许久,皇后才勉强平复下来。
明日还有大典,天不亮就要起来,担心影响她的精神状态,陈墨老老实实的充当抱枕,并没有作怪。
见皇后已经陷入熟睡,这才小心翼翼的坐起身来。
将压在自己身上的长腿搬开,无声无息的爬下了床榻。
站在床边,扯过薄被给她盖上,在雪嫩脸蛋上轻轻啄了一口。
“只是被长公主看出些许端倪,就已经慌成这样……要是我告诉她,贵妃娘娘早就看出了她偷喝墨汁,还不得一头扎进藏龙河去?”
“看来有些事还急不得,只能慢慢来了。”
陈墨心中暗道。
离开昭华宫,在宫群之中穿行。
此时宫灯未亮,在暗淡的天幕下,庞大宫群仿佛一只只蛰伏着的巨兽。
他抬头看向天边,恰好瞧见最后一抹余霞在乾极宫的琉璃金顶上消逝,随即彻底没入了阴翳之中。
想起楚焰璃曾说过的话,心头不禁有些发寒。
“恶龙吗……”
路过苍震门的时候,看见一群宫人正在往来穿梭,手中捧着各种华贵的衣袍和器物,而范司闺则站在门前监督着。
“小心点,别把东西弄坏了,这些都是明日祭祀要用的。”
“耽误了正事,你们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嗯?陈大人,你怎么在这?”
瞧见陈墨后,范司闺不禁愣了一下。
陈墨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明日天麟卫要协助维护皇城秩序,我作为羽林军郎将,提前进宫来巡视一圈……范司闺这是……”
范司闺摇头道:“陛下龙体抱恙,由太子代为参加明日的祭祀大典,因为是临时下令,所以显得有些匆忙。”
陈墨眉头挑起。
特殊时期,太子作为国之储君,代替皇帝祭祖本无可厚非。
但万寿节作为一年一度的盛典,在两个月前礼部便已着手准备,可眼看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开始了,才临时通知让太子上阵?
这未免也太过儿戏了。
范司闺显然也对此很是不解,不过皇帝的心思并非旁人能够揣度,对此也并没有多说什么。
“太子殿下情况如何?”陈墨问道。
“殿下头一回面对这种大事,自然是有些紧张的。”范司闺说道:“不过好在有闾太师压阵,倒也不用担心出什么岔子。”
“那就好。”
“时间紧迫,别误了正事,下官先行告辞。”
陈墨拱了拱手,便准备转身离开。
“陈大人……”
范司闺出声叫住了他。
陈墨顿住脚步,回头道:“范司闺还有事?”
范司闺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些天太子一直在念叨你,他在宫中也没什么朋友,只和你聊得来……待到万寿节后,陈大人若是得空,可以来临庆宫坐坐。”
陈墨一时默然。
从理智的层面来说,他应该和太子保持距离。
但想到那小家伙在朝堂上帮他说话,分别时拉着他的手依依不舍的样子,还是点头道:“好,我记下了。”
范司闺松了口气,展露笑颜,“陈大人慢走。”
“留步。”
陈墨微微颔首。
离开苍震门,沿着宫道穿过内廷,朝西宫走去。
楚珩在牢中表现出的异常,让他始终放不下心来,虽然并不打算请娘娘出手,但此事可能牵扯甚大,还需提前汇报一声。
在乾清门等了许久,一名宫人才珊珊而来。
“抱歉,陈大人,娘娘此时不在宫中,没办法见您。”宫人矮身说道。
“不在?”陈墨皱眉道:“娘娘去哪了?”
“这奴婢就不清楚了。”宫人说道:“今日申时娘娘便出宫了,并未说明去处,奴婢也不敢多问。”
“许司正应该知道吧?”陈墨环顾四周,疑惑道:“怎么也没看见她人?”
宫人表情有些许古怪,低声道:“前段时间,娘娘下了命令,禁止许司正和陈大人私下接触,以后大人再入宫的话,会安排了专人接待您……”
陈墨:“……”
看来是因为上次在掖庭留宿的事。
以娘娘的性格,尽管嘴上不说,估计这会醋味还没消呢……
“罢了,那我过几天再来吧。”
“奴婢送您……”
“不必了。”
明天是天授日,寅时大典便会开始,距离现在也只剩三个时辰左右,陈墨干脆没有回府,离开皇宫后便奔着怀真坊的方向而去。
此时天麟卫已经散衙,教场显得有些空旷。
今晚恰好是裘龙刚当值,这会正坐在台阶上擦鞭子。
听到脚步声后抬眼看去,见来人是陈墨后,表情一怔,“陈大人,这大晚上的,您怎么来了?”
陈墨随口道:“反正也睡不着,便过来转转……明日的人手都安排好了?”
裘龙刚回答道:“安排好了,都是水火两司的精锐,已经让他们提前去皇城边上勘察了。”
“嗯,那就好,小心点别出纰漏。”
“就算只是走个过场,面上功夫还是要做足了。”
“卑职心里有数。”
陈墨简单跟裘龙刚交代了几句,便朝着衙署内部走去,来到了诏狱之中。
刚进入地牢,狱典便快步迎了上来,“陈大人,您来了。”
“楚珩可有什么动静?”陈墨问道。
“没有。”狱典摇头道:“自从您白天审讯过后,到现在还没清醒过来呢。”
“走,去看看。”
两人沿着石阶下到了地牢最深处。
一扇厚重的石门紧闭着,门前伫立着两个披坚执锐的守卫,魁梧高大的身形好似铁塔一般。
狱典走上前,亮出腰牌。
守卫确定无误后,同时伸手拉住门环,华光闪过,在一阵“轰隆”的闷响中,厚重石门缓缓打开。
内部是幽深的甬道,墙壁上挂着的铜灯摇曳不定。
两侧牢房全部是独立的单人包间,能触碰到的所有材质都是由破魔石打造,内部空间极为狭窄,只能容纳一人坐卧。
与其说是牢房,不如说更像是个石头棺材。
陈墨来到楚珩所在的牢房前,透过拇指大小的圆孔朝内部看去。
内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但以他的目力来说毫无影响。
只见楚珩被高高的吊在刑架上,耷拉着脑袋,披散的头发遮住脸庞,整个人似乎还处于昏迷之中。
陈墨抬手暗动墙壁上机关。
咔嚓——
伴随着机关啮合的声音,刑架上有数道寒光闪闪的刀刃刺出,瞬间便将楚珩的身体洞穿,淋漓的鲜血汩汩流淌而出。
然而楚珩纹丝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狱典在一旁说道:“看他这状态,应该是神魂受损,一时半会怕是醒不过来了。”
“是吗?”
陈墨沉吟不语。
按理说,“浮生梦”的副作用不至于如此严重……难道是被人“顶号”的时候伤了脑袋?
虽说目前看不出什么异常,但心中却总是蒙着一层阴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只要等万寿节结束,就可以伺机动手,彻底了结这个祸患。
陈墨思索片刻,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玉佩,交给了狱典,说道:“一定要把他盯紧了,尤其是明天,若是发现任何异常,立刻捏碎玉佩,我便能有所感知。”
“下官知道了。”
狱典伸手接过。
望着陈墨离去的身影,心里暗暗嘀咕,陈大人是不是有些谨慎的过分了?
把楚珩关进黑衙,已经是有些小题大做了,如今看来好像还不太放心似的……难道还能有人来劫狱不成?
不过想到陈墨向来料事如神,还是将玉佩收了起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反正小心一点终归没错。
轰隆——
石门关闭。
牢房内死寂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