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哭声与尖锐警报声交织在一起,繁花盛开的街道一片死寂。
法国要沦陷了。
留学生在流着眼泪写信。
写诀别信,写可能再也无法寄出的最后一封家书。
论文还没有完成,学术研究才做到一半。
邮差的包裹被炸开,盛满中文、德文、英文、西班牙语的信件在火焰里散落满地。
邓惑演得割裂又心惊胆战,不断在两种状态里来回切换。
电影是按场景来拍摄的,不是按事件发生的客观顺序。
上午还在和异国师生一起起舞唱歌,下午就要在防空洞里抱紧陌生的孩童。
刚演完青春年少的朝气轻快,转头又要演国破家亡时的仓皇。
她在镜头里,匍匐在狭窄的方桌前,咽着眼泪用中文一笔一画地写好想回家。
写完又几笔划掉,继续在大地的颤动里强行写着论文。
是斜拉桥的预应力分析,高斯的数学理论研习,还有空泛又挥之不去的哲学课问题。
sommes-nous responsable de l’avenir?
——我们要对未来负责吗?
这场戏拍了三遍,每次导演都喊了过。
但是可以保一条,再来一条。
她哭了三遍,每次的情绪处理都不一样,全然投入时完全忘我。
中午邓惑的主戏收工,下午是纪惗的葬礼戏。
他是学长,要亲眼见证新生同胞的逝去,年迈老师的暴亡。
在混乱的暴乱里,他竭力收敛每一个师生的骸骨,在令人窒息的空隙里为他们举行葬礼。
纪惗演的青年阳光爱笑,做事成熟坦率,最后却成为这样的角色。
他和修女神父们一起为故去的老师捆绑简陋的十字架,用英文和中文对每一个离开的人告别。
无论男女学生,都有人茫然,有人呆滞,有人痛哭。
而他扛着所有的情绪和危险,在爆炸声里竭力说完最后的悼词。
演这种戏实在很累。
邓惑全程也在葬礼戏里扮演侧面角色,台词很少。
她哪怕听见他低声念出悼词,都会不由自主地流眼泪。
先前演的每一幕戏都像是真的。
被炸掉半边身子的学长,在建筑力学课上偷偷叠纸飞机,还被老师臭脸训过。
管理宿舍的女教工,见贫穷学生饿得连甜菜汤都喝不起,带了自家的奶酪和面包,笑着看对方狼吞虎咽,帮忙拍背。
有人被掩埋在废墟之下,有人如同蒸发一般消失。
墓地里十字架立如短矮的森林,许多只写着姓氏或代称,并不被记得全名。
邓惑最后在家书里写的是,一切都好,万事保重。
远在上海的家人,不用知道法国里昂也是战火纷乱,尸骸遍地。
他们只用知道,她一切都好,万事保重。
葬礼结束之际,中国留学生们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唱起了李叔同的《送别》。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埃导清楚这是剧本之外,演员们自发的歌,询问胡导这是什么。
他听不懂陌生的语言,但旋律和情感都真挚动人。
胡导跟他讲,这是一首美国歌曲,先是流传到日本,又在1915年由中国的艺术家重新填词,成为一种对离别的诉说。
埃导半晌说:“所以,一切都是共通的。”
胡导道:“你听不懂歌词,但你也全都听懂了。”
大概是感觉到群体情绪都有点太过伤感,埃导在拍完戏以后请全剧组吃这里的特色甜点,闪电泡芙。
从三对主角到群演,见者有份。
法国甜点外形精巧,历史悠久,配料也迥异于狂放齁甜的美式甜食。
邓惑回酒店看到泡芙时,一琢磨昨天连生日蛋糕都没有吃,今天确实可以笑纳。
她打开盒子时,轻声哇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