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胡烈也没什么好脸色。
军中称职务,哪里有什么义弟!人家父子兵还以官职相称呢?
许仪心中暗暗鄙夷胡烈任人唯亲。
石守信感受到了一种被疏离的沉闷气氛,只好跟在许仪身后进入大营。他手下那队百人的监军队,也一声不吭的跟在后面。监军单独节制的部曲,从军服到军帽,都与许仪的手下都有极为明显的差别,可以一眼辨别。
仗还没开始打,内部的潜规则就已然开始运转了起来,这让石守信有些担忧。两军对垒,敌弱我强的大势只能确保司马昭伐蜀成功,却并不能保证石守信本人不会死于非命。
此前他与羊徽瑜多番探讨,都感觉此行不会一帆风顺。
在大营内饱餐一顿之后,三千人的大军即刻拔营起寨,向西行军。在武功县那边,有一个供给军粮的粮库。据胡烈所说,他本人之后会率部作为大军主力,走褒斜道。
而许仪此番开路,也是走褒斜道,说白了,就是作为胡烈大军的先锋军。
另外一路大军,则是走傥骆道,由前将军李辅率领,两军分进合击,在汉中汇合。
好巧不巧,钟会并不会和李辅同路,而是会跟胡烈一起走褒斜道。其实这样安排的原因也很简单,李辅曾经是司马懿的部将,在军中资格非常老,钟会使唤不动李辅。
所以只能折腾资历较浅,又不善言辞的“二代子弟”胡烈。柿子捏软的,本就是人之常情。
但是石守信知道,比起卫瓘和胡烈来,他和许仪则是“更软的柿子”。
此番行军在入山之前,沿途都有军粮供给,可以敞开吃没问题。但是入山后走褒斜道,后勤就没那么顺畅了,冬季更是运输不便,一路上估计只能吃干粮,少不得挨饿受冻。
这也是许仪如此大怨气的原因。或者说,是钟会在故意刁难他们这些人。
来到武功县县城外,许仪下令在城外扎营,并不进县城修整。武功县县令派人送来热菜热饭,虽无酒但有肉,算是很用心了。
石守信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过问。入夜之后,他来到许仪所在的军帐,单独与这位门牙将闲聊。
已经是中年大叔的许仪,虽然看不惯石守信这种从来没有提过刀的“小白脸”,但碍于胡烈的面子,他还是屏退了亲兵,一边烤火一边老神在在,打算听听石守信到底会说什么。
“许将军,难道你就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妙的事情么?”
石守信沉声问道,这一问就把许仪给问住了。
“有何不妙?”
许仪收起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开口反问道,心中暗暗警惕。
“关陇与汉中之间山道崎岖,寒冬腊月并非出征的好时机,再怎么说,也该是春节后再动身。
开春之后,蜀国百姓要在田间劳作,难以组织兵马抵抗,对我们有利无害。
虽说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是常态,但天气严寒,冻土难以挖掘,流水结冰无法走船,无论是开山还是搭桥都颇为不便。
大都督不可能不知道这些,所以石某窃以为,这次的军令,很有些不同寻常。”
石守信说出了自己的猜想,当然了,他不可能直接说钟会图谋不轨。
“言之有理,真要说起来,确实不太正常。”
许仪点点头,不再轻视石守信,对他的敌视也淡了许多。
“石某心中有个想法,反正褒斜道的入口是郿县,许将军不妨在大军抵达郿县后停留三日不走,看看大都督会不会派人来催。
若是派人来催,许将军则回复说大雪封山不便行走,或者将军也可以事先派人去长安禀告大都督。
到时候大都督若是不同意,或者再次派人来催促,许将军到时候勉强同意便是。
真要这样,说明石某的猜测是正确的,到时候我们再说。
若是无人来催,那只能说石某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事后多少要当面给大都督(钟会)赔个不是。
许将军以为这样处断行不行?”
石守信一脸诚恳建议道。
许仪听后揣摩了一番,微微点头没有反对。这一招,就是故意停在褒斜道入口一两日,看看钟会是什么反应。
他看向石守信说道:“倘若真如你所言,大都督真的派人来催,那许某倒是要跟石监军赔不是才对。”
“那就歇息一夜,明日继续行军前往郿县。”
石守信对许仪作揖行礼道。
似乎是感受到了这位年轻人的诚意,许仪对石守信的态度好了很多。他勉强笑道:“好说好说,石监军也多保重。这寒风刺骨的,冻到了可就麻烦了,野外连医官都找不到。”
“年轻人火力旺,石某不会耽误行程的。”
石守信笑着说道,随即转身离开了许仪的营帐。
第二天,大军立刻开拔,只是天公不作美,居然下起了鹅毛大雪。郿县就在武功县以西不远,走了一天的路,到傍晚的时候,队伍已经抵达县城郊外。
许仪下令在此地扎营,同样是派人进县城催要军粮。结果同样也是和武功县一样,县令亲自带人送来热食,一点都不含糊,一板一眼做得没有任何破绽。
石守信拉住这位李姓县令问道:“我等此番行军,沿途各县都有充足供应,你们平日里的准备,都有这般充分么?”
三千人的队伍说多不多,说少也真不少了。因为并非每一处粮仓都在县城之内,所以要保证大军充足供应,不提前准备是不行的。粮食就算有,也需要专人短途转运,时间未必来得及。
郿县县令笑道:“大都督早有部署,我等岂敢怠慢。各县粮仓都已经准备妥当,别说是供应三千人吃饭了,就算是再多三千也是无碍的。”
石守信连忙对他千恩万谢,态度非常恭敬。
这县令也是小官,平日里少不得受窝囊气,受到石守信尊重,他自然是心情大好。
石守信趁机向他打听了不少关于褒斜道的事情。这不听不打紧,一打听瞬间感觉大事不妙。
原来,郿县县令告诉石守信:褒斜道确实是关中到汉中的主要路线不假,但是因为多年战乱,山间栈道很多地方都有损伤或者塌陷,甚至其中一些还是蜀军专门派人来破坏的。
此刻进山开路,修复栈道估计是难免了。
从时间上说,修复栈道肯定是来得及的。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大冬天里修栈道,不吃点苦头怎么可能呢?
石守信好言好语送走郿县县令,却是没有将打听到的事情告知许仪。
大军在郿县外扎营后,许仪派人快马前往长安,告知钟会风雪太大进山很危险,等雪停之后,大军会即刻进山开路。
果不其然,派去传信的亲兵被钟会下令打了二十军棍,不能下地走动只好在长安养伤。钟会派他自己的亲兵前来郿县向许仪传达军令:接令后即刻进山,不得有误,否则军法从事。
那位传令兵扔下军令就走,压根就没有跟许仪解释的意思。事情果然如石守信所说,阴谋的气息渐渐笼罩,这下许仪彻底不淡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