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日益烦躁,连王府内伶俐的下人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触了这位主子的逆鳞。
这天傍晚,他独自倚在书案旁的椅榻上,闭目小憩。
窗外天色灰沉,乌云压顶,雷声隐隐。
他终究还是困倦袭来,沉沉睡去。
可就在入梦未久,一阵急促脚步自长廊尽头奔来!
“王爷!”
“王爷——!”
是信服的声音,带着极为罕见的慌乱!
萧晋眉头猛地一跳,猛然睁眼,坐直了身子!
“什么事!”
他还未起身,房门已被推开,信服满头是汗,跌冲而入,脸色苍白如纸!
“王爷!……出事了!”
“说清楚!”
萧晋厉喝,整个人已经从榻上弹起,双目一凛,气场陡变!
信服跪伏于地,咬牙,像是吐出最不愿说出口的噩耗:
“付……付长功,死了!!!”
轰——!
一声巨响。
那是萧晋手中茶盏,直接从手中飞出,砸在青石地面!
碎裂声震彻书房,茶水四溅,瓷片炸开!
他整个人,像是被雷霆击中,瞬间僵在原地!
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
“你说什么?!”
“再说一遍!”
信服浑身颤抖,头埋得极低。
“探子来报……说那支车队,已脱离晋州地界……”
“护卫未损,车队完好。”
“而……付长功……被神秘黑衣人重创,当场身死。”
“尸首……被带走,未能寻回。”
“死……”
“了?”
萧晋呢喃一声,语调低不可闻。
可下一瞬——
他猛地上前,一把将信服从地上拎起,怒吼一声:
“你说他死了?!”
“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是天机山付长功!天机榜第十!!!”
“你告诉我,他死了?!还死得连尸体都没回来?!你让我怎么信?!!!”
他手中劲力极重,信服面色发青,几欲窒息!
“王……王爷,属下没有……没有虚言……”
“探子带回的密信上,有晋州北部哨卫联名印信……属实。”
“属下……不敢瞒报半句……”
啪!
一声脆响。
萧晋甩手将他掷回地面,自己则踉跄两步,手扶着书案,剧烈起伏着胸膛!
这一刻,他的呼吸已紊乱。
他不敢信。
他不愿信。
“怎么会……”
“怎么可能……”
“那人到底是谁?!”
“除了天机榜……还有谁能杀他?!”
他的眸中寒光剧烈闪烁,已非怒火,而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惊惧。
他突然意识到——
自己这一次,或许,是碰到了真正的死局!
他在密室之中踱步如狂,手中拳掌交替紧握,喃喃低语:
“出手者……能杀付长功,还能护得住车队……”
“除非……”
“除非……那个‘死人’——还活着。”
他声音越来越低,仿佛一句禁咒般从喉间逼出:
“萧宁……”
“是你吗?”
“去,把那个太医给本王叫来!”
晋王的怒吼还在书房余音回荡,信服不敢迟疑,立刻领命而去。
书房门重重一闭,整个空间顿时陷入令人窒息的沉寂之中。
萧晋负手而立,目光冷峻如刀,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一幅江山舆图。
图上,琼州一隅,红线标注着车队原始路线。
而此刻——那条路线,在他眼中却仿佛化作一道无法解释的谜团。
他不信!
他无法接受!
一个付长功,堂堂天机榜第十,居然……死在一场刺杀里?
若说有人能杀付长功,那必是“天榜强者”,可朝中、江湖,此等人物寥寥无几,哪个不是身价高悬、名动一方,岂会无声无息地跑去护送车队?
“除非——是他!”
萧晋心跳莫名一颤,喉头一紧,却随即猛然甩头,将这个念头生生掐断。
“不可能。”
“他早死了。”
“太医亲自断气,尸体我亲自看过。”
“他若还活着,那我们这天下的道理,都要反过来了。”
他狠狠握拳,背脊紧绷,正当此时——
门外脚步声匆匆响起。
“王爷,太医带到。”
“宣。”
门开。
那名曾为太子验尸的太医院副监——宋季良,急匆匆走入,一进门便跪伏在地,神情惶惶:
“参见王爷。”
萧晋眼皮未抬,声音阴沉:
“起来,说话。”
宋季良连忙起身,却依旧垂手躬腰,小心翼翼。
“你当初,是不是为萧宁断的脉?”
“是、是下官……”
“你当时如何确认他——死了?”
萧晋走近两步,声音忽而拔高,带着冰刃般的压迫。
宋季良面色一白,急道:
“回禀王爷……下官亲自探过脉搏,心跳全无,瞳孔散尽,且呼吸断绝,四肢僵冷,当真是……七窍尽静,丹田崩碎,已无半点生机。”
“您若不信,可调太医院那日记录,皆在卷宗之中。”
“……尸体你亲眼看了?”
“是,三日停灵,皆由下官轮守其中。”
“你当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
“绝无。”
萧晋目光陡然一沉:“那皇后呢?”
宋季良浑身一颤。
“是皇后亲口下的令……要我封口,称陛下……哦不,萧宁仅是‘昏迷不醒’。”
“并亲自交代,不得传出任何……有关死亡的字眼。”
“她亲口说的?”
“是。”宋季良几乎跪下,“当时就在灵堂,她坐于案前,眼中无泪,却言辞极重。”
“她说,‘陛下遗命未完,此死不宜声张。’”
“我……我也只敢听命。”
话落,书房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萧晋摆手。
“滚出去。”
宋季良如蒙大赦,急忙磕头退下。
房门再次紧闭。
萧晋转身,站在图卷前,望着那条红线……发怔。
“既然死了……”
“那昨夜,出现在付长功前的那人,又是谁?”
“若说是中山王所遣……”
“不对,中山王绝无此等实力的死士。”
“若说是卫清挽的人?”
“也不对,她麾下虽有数名高手,但冰蝶便是极限……昨夜付长功出手时,她都已经快死了。”
“那是谁?”
“这天下,还有谁能斩付长功?”
他心中已然无数次构想——这个黑衣人,到底是谁?
是江湖隐世高人?
是哪个老怪物假扮身份出山?
可都不对。
他忽而想起,探子回报中提及:那人出手之前,曾不断用飞石暗助冰蝶躲过必杀。
那不是力压的正面搏杀,而是……控局!
是一种类似“博弈”的方式!
更像是——
一个人在下棋!
他扶案缓缓坐下,喃喃低语:
“如棋……步步破局,指点于外。”
“若只是高手,不至于做到这种程度。”
“这种人,能斩付长功,也能斩我。”
他忽然打了个寒战。
“这世上,能有这种心性、这种耐力、这种剑术的人……怎么想,都像是萧宁的手笔啊!”
许久之后,萧晋才轻轻地吐出一口气,语气低沉、缱绻:
“不对不对,绝对不会是萧宁……他已经死了。”
“尸体、太医、皇后……每一环都是真。”
他眼神渐渐恢复了冷静,不再如之前那般激动。
他坐回案前,缓缓拾起那盏茶,轻轻呷了一口。
可就在茶水入喉的一瞬——
他眉头微皱,眼中重新浮现出一丝冰寒的困惑与深思。
“既然不是他。”
“那么,出现在付长功面前的那个人……是谁?”
空气一瞬凝滞。
房内所有温度仿佛都被这句话抽空。
那人——不是萧宁。
那人能杀付长功。
那人,站在冰蝶面前,用一剑将天机榜第十的绝世高手逼入死局。
萧晋缓缓放下茶盏,手指轻敲桌面,一下一下,节奏无比缓慢。
“换句话说……”
“卫清挽那边……还有一个能吊打付长功的……隐藏高手?”
他说得极轻,声音几不可闻。
可一语落下,整个书房的气氛顿时变得冰冷。
他忽而轻笑了一声,神色却没有一丝愉悦。
“呵。”
“卫清挽,你还真藏得深啊。”
“付长功不是无名之辈,是天机榜第十,出了名的杀伐果决、擅于压制。”
“而你,仅仅只是护送车队,居然连这种级别的人物都舍得投入?”
“若这还只是你藏的一张牌……”
“那你手中……到底藏着多少?”
他猛地站起身,踱步于室中,面色阴沉如墨。
“你一个丫鬟,已然是高手中的高手。”
“蒙尚元、铁拳同样都位列天机山高手榜,悍勇无双。”
“再加上你自己这个布局者——”
“本王一直以为你只是死守遗命,图保残局。”
“可如今看来……”
“你分明,是在布一个大局。”
“一个将‘太子遗脉’从大尧边缘,送入龙椅之上的大局!”
他越说,眸光越冷。
他越说,声音越沉。
信服在一旁听得遍体生寒,忍不住低声问道:
“王爷……那咱们接下来,是不是……?”
“接下来?”
萧晋停住步子,忽而转头看他,眼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森冷意味。
“接下来,本王得重新审视这一局了。”
“本王以为,昌南王府剩下的,只是残兵旧部。”
“本王以为,卫清挽在苟延残喘。”
“本王以为,付长功一人足矣镇局,顺势一击,便可扳倒这段余脉。”
“可现在——”
“连天机榜的牌,都打不动了。”
“那么……”
他抬头,望着窗外那阴沉未散的天色,眸中寒意透骨:
“他们,藏了多少人?”
“多少力量?”
“多少……我们看不到的底牌?”
“若我不知道也就罢了。”
“可现在……我知道了。”
“那我若不应变,下一步死的——便是我。”
他说到最后,声音竟低哑如喃语。
那一瞬,他原本坚如磐石的自信,第一次浮现出了不安的裂缝。
不是对萧宁。
而是对那个藏在光影背后,斩杀付长功的——未知之人。
那不是力量上的恐惧。
是未知所带来的寒意。
是棋盘之外,还有人在下棋的恐惧。
萧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面容冷峻如霜雪。
“信服。”
“属下在。”
“给我暗中查。”
“所有接近车队之人,一一排查。”
“本王不信,这世上真有人无迹可寻。”
“查不出名字,就查出影子。”
“查不出影子……那就设局引他主动现身。”
“本王倒要看看,这个能斩付长功的‘暗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又是谁,能养出这样的刀!”
“只有弄清了这一点,咱们才能对他们再次下手啊!”
“他们距离回京,可是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