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小周和小郑带着梁薇去复制组办公室。
路上小周压低声音,朝修复组的方向努了努嘴。
“说起来,咱们几个能先在复制组待着,算是运气极佳了。
梁薇姐听说过苏师傅吧?
病害修复组的老祖宗,手艺没话说,脾气是真急。
上次小马给壁画测湿度时多碰了下脚手架,被他瞪着骂了半钟头,说‘手抖得像是扯了鸡爪风,别来糟践老祖宗的东西’。”
小郑在旁边点点头,补充道:“倒不是真凶,就是对壁画看得比啥都重。
不像咱们复制组张姐脾气缓,说话跟泉水似的,一句句都润得很。
先跟着她磨磨性子,将来去修复组,也能少挨几句训。”
小周又笑:“而且张姐跟苏师傅是老相识了,苏师傅早年临摹的壁画稿,现在还在张姐那儿收着呢。
等你把37窟的细节摸透了,张姐再跟苏师傅提一句,往后打交道也顺些。”
快到办公室时,梁薇远远看见一排临摹半成品。
最中间那张正是37窟里的佛像,衣纹线条流转舒展。
不花哨,偏有股说不出的稳当劲儿,让人忍不住想多瞧上两眼。
小周顺着她的目光笑:“那是张姐画的,她说这佛像的衣纹里藏着龟兹独特的艺术韵律,得带着虔诚的心下笔。”
办公室里,一个穿靛蓝布衫的中年女人对着放大镜调颜料。
听见动静,她抬起头冲他们笑笑,手里的狼毫笔还悬在纸上:“是小梁吧?我是张敏,叫我张姐就行。”
确实如小周他们说的温和。
梁薇紧张淡了些,乖巧喊道:“张姐。”
“今天我们不干别的,先跟石头打打交道。”
结果,梁薇头天就被“石头”上了一课。
张敏递来块朱砂矿石,让她磨成粉。
梁薇知道要磨细,可真自己上手自己磨,才发现力道太死会结团,太轻又磨不透。
张敏在旁边看着:“实验室里用研磨机磨惯了吧?手磨得找那个匀劲,不然颗粒粗细不匀,上了纸会花。”
梁薇攥着杵臼使劲碾,磨半天粉末还是粗得像沙子,红得扎眼。
她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啊张姐。”
“万事开头难嘛。来,你看我的。”
张敏接过杵臼,手腕不紧不慢地转圈,感觉没费多大力气,矿石渐渐就成了细粉。
“老壁画的红,得像陈酒,得沉。”她把杵臼递回给梁薇,“慢慢来。”
梁薇有样学样,试着手腕放松转圈碾,磨到日头西斜,总算磨出罐“沉得住气”的朱砂。
红里带点暗。
像传世多年的红漆供桌边。
对味儿。
梁薇在新疆龟兹研究院的一周,是把理论往实操里落的过程,不算难,但处处得较真。
练“屈铁盘丝描”,她懂该刚柔相济,可握笔一紧就僵,一松就软。
张敏拿过她的笔:“学校练的是规范,老壁画的线有工匠的手劲在里头,得把那点‘绷劲’找回来。”
梁薇在毛边纸上画了一下午,纸攒了半摞,手腕酸得抬不起来,线条终于带了点意思。
调色时也没少碰壁。
课本讲过矿物颜料氧化会变色,但具体到什么样的石绿该加多少赭石,加了之后怎么跟胶融到一起配成什么程度,全得试。
她一口气调废了四盘。
一边的小周倒挺乐,有种梁薇打破他的纪录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