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架下面坐着一个年近八十的老人在穿针,她一手拿针,一手拿线捻了捻,试了好几次也没穿进去。
膝上半块绣到一半的花毡,针脚细密得像锁扣。
原来那几张被她吐槽“不值价”的花毡,全是老人一点点捻线、配色、缝制的。
老人看到他们,放下手里的针线,拉着他们的手往屋里让。
阿亚把钱递给老人,又帮她穿好针线,婉拒道:“古丽奶奶,下次一定来尝您的抓饭,今天还得赶路呢。”
回到车上,阿亚淡淡解释:“古丽奶奶年轻时是村里最好的绣匠,现在眼睛花了,一块毡子得耗上三四个月。
机器做的花毡虽然花样多,但羊毛线偷工减料,同她手上的比起来差远了。
你看到的那块花毡,艳丽的蓝色是用板蓝根反复染出来的,晒十年都不会褪。”
梁薇脸颊发烫。
她欠他们一个道歉。
刚要开口,阿亚点头示意她看窗外:“看那边。雅丹地貌,像不像一群趴着的骆驼?”
梁薇点点头:“确实很像啊!好漂亮!”
“前面那道山梁是汉代戍卒守过的烽燧,残垣里还能捡到老陶片。”
车过渭干河时,他又说:“这河在佛经里叫‘白马河’,据说鸠摩罗什当年就是沿着河往龟兹走的。”
果然是好向导,书上可没讲那么细。
梁薇的注意力被勾走,顺着他的话问起许多沿途的故事。
阿亚冷不丁偏头问梁薇:“为什么来克孜尔?这里的旅游线路不算方便,游客也并不多。”
“来修石窟壁画的。”梁薇眼睛亮了亮,“当时有两个选择,敦煌莫高窟和克孜尔石窟。”
阿亚貌似并不意外。
他挑眉:“敦煌名气要大得多呢。”
“但克孜尔对我来说很特别。”
梁薇回复完许瑶的信息,继续说:“克孜尔石窟是我国开凿时间最早的石窟群,比莫高窟还早三百年,又是佛教东传的‘第一站’。
那里的壁画是‘龟兹风格’的代表,菩萨穿的是波斯式的裤装,飞天的飘带里藏着希腊的卷草纹,有没有那种不同文明在石头上开派对的感觉?
唉……可惜好多洞窟都空了,要么被斯坦因他们割走了壁画,要么因为气候干燥开裂……我老师说,修这里的壁画,就像给一段快要褪色的历史重新上色。”
一提起修复壁画的事,梁薇先前那点尴尬顿时消散,话匣子打开,收都收不住。
她恨不能把这片土地的故事,一股脑儿全讲给别人听。
有人愿意听,她就乐意讲。
百遍千遍,不厌其烦。
梁薇说的这些,阿亚都熟悉。
他来自拜城,又常年在新疆各个地方东奔西走,算得上这一片的‘百科全书’。
不过他没有打断梁薇,静静地等她说完,才哭笑不得地说:“梁小姐比我这个向导讲得都好,那我给你说点书上没有的,有兴趣吗?”
“要听的自然是书上没有的,快讲讲!”
阿亚抬高一点帽檐:“我爷爷说,克孜尔的千佛洞其实藏着条‘暗河’。
当年战乱时,僧人把经书封在陶缸里沉进暗河。
下次月圆你去听听,说不定能听见洞窟深处有水声。”
克孜尔石窟所在的明屋塔格山,传说山体内确有地下暗河,只是从未被证实过。
“真的?”
梁薇信了,眼睛瞪得圆圆的。
“当然……半真半假。”
阿亚笑了:“但他说见过以前的老画匠在洞窟里调色,用的是河里的胶泥和西域的宝石粉,画出来的菩萨脸,在烛光下会透着胭脂色。这倒是真的,你们修复时应该能发现颜料层里的金箔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