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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东宫雾锁青天问(1 / 2)

冰冷,刺骨的冰冷,如同跗骨之蛆,从四肢百骸蔓延上来,钻入骨髓,将意识拖向无边的黑暗深渊。左肩的剧痛反倒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血液流失带来的虚弱感,像潮水般一波波吞噬着残存的清醒。

侯砚卿感觉自己沉在冰冷的水底,耳边是遥远而混乱的喧嚣:金铁交鸣、惊恐的尖叫、沉重的脚步声…还有那一声如同命运惊雷般的“咔嚓”巨响!那是硬木柱撞碎在皇城宫墙上的声音,是他拼尽最后力气掷出的惊天之秘撕裂黑夜的怒吼!

残柱裂天,惊雷入东宫!

柳含烟…我做到了…你的绝笔…你的期盼…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点星火,支撑着他即将溃散的意志。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线刺破了沉重的眼睑。侯砚卿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适应了片刻,才看清周遭。

不是刑部阴冷的地牢,也不是太乐署弥漫着血腥与尘封气息的库房。身下是触感极其柔软光滑的锦褥,盖在身上的丝被轻薄却异常温暖。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雅、宁神的沉水香气息,丝丝缕缕,沁人心脾。光线来自不远处一盏造型古朴的青铜雁鱼灯,灯焰稳定,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照亮了这间陈设雅致、却处处透着低调威严的静室。紫檀木的几案,素雅的青瓷花瓶,墙壁上悬挂着一幅笔力遒劲的《兰亭序》摹本…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此地主人的身份与品味。

东宫!这里是东宫!宜春殿的某处偏殿!

这个认知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他残存的昏沉彻底消散!他猛地想坐起,左肩却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闷哼一声,又重重跌回锦褥之中。

“侯侍郎重伤未愈,切莫妄动。”一个平和、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的声音在静室门口响起。

侯砚卿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素色常服、身形清癯、面容略显疲惫的中年男子,正负手立于门边阴影处。他的面容并不陌生,在朝会大典、在皇家祭祀时,侯砚卿曾远远瞻仰过无数次——正是当朝太子,李亨!

此刻的太子,褪去了储君的冠冕威仪,只着一身寻常衣袍,脸色在灯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睑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是彻夜未眠。他的目光平静,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落在侯砚卿身上,带着一种审视,一种探究,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侯砚卿强忍着伤痛,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臣…刑部侍郎侯砚卿…参见太子殿下…”声音嘶哑干涩。

“免了。”太子李亨缓步走近,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让侯砚卿的动作僵住。他走到榻边几步之遥站定,目光扫过侯砚卿染血的左肩和苍白如纸的脸。“太医已替你拔出了弩箭,箭镞淬了麻药,未伤及筋骨,但失血过多,需静养。”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侯砚卿的眼睛上,“昨夜,太乐署库房,擅闯宫禁,杀伤侍卫,搅扰清宁…侯卿,好大的动静。”

话语平淡,却字字如刀,直指要害。

侯砚卿心念电转。太子没有第一时间将他投入诏狱,反而安置在宜春殿偏殿救治…这意味着什么?是念在救驾之功?还是…那飞入东宫的木柱残片,那刻在木柱上的惊天之秘,太子已然看到了?!

他迎着太子深不可测的目光,没有辩解,没有告罪,只是艰难地抬起未受伤的右手,颤抖着探入怀中。贴身收藏的,那几张焦黄的《破阵乐》残谱,还有柳含烟那卷描绘着“焚身祭”的舞谱真迹,依旧在。他吃力地将它们取出,捧在手中,如同捧着千钧重负,也捧着唯一的希望。

“臣…擅闯宫禁,死罪。然…事急从权,不敢不报!”侯砚卿的声音因虚弱而断续,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迸出,“此…癸巳血夜之真相!安禄山谋逆之铁证!柳含烟…以命相护之绝笔!”

他将残谱与舞谱,连同那卷记载着癸巳夜惨案的《太乐署内廷供奉实录》册页,双手奉上。残谱空白处柳含烟的泣血小楷,舞谱上那惊心动魄的“焚身祭”姿态,实录中那“尽皆暴毙!死状惨不忍睹!”的字句…在灯下无声地控诉着。

太子李亨的目光落在那些泛黄的纸张上,瞳孔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波动,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暗流涌动。他没有立刻去接,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在辨认着那些跨越了十年时光、带着血腥与火焰烙印的字迹和图画。

静室里只剩下侯砚卿粗重的喘息和灯芯燃烧的哔剥声。空气凝滞得如同铁块。

良久,太子才缓缓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接过了那叠沉甸甸的纸页。他没有立刻翻阅,只是将它们握在手中,指节微微泛白。他的视线从纸页上移开,重新落在侯砚卿脸上,那深不见底的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

“柳含烟…”太子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里听不出悲喜,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那个…善拟态之舞的舞伎…霓裳娘子…原来是她。”他顿了顿,似乎在咀嚼着这个名字背后的分量,“你为查此案,不惜身陷险境,触怒杨相,如今更是…停职待勘。值得么?”

值得么?

为了一个死去十年的舞伎?

为了一个被刻意尘封的血案?

为了一个手握重兵、圣眷正隆的边镇节帅的“谋逆”?

侯砚卿看着太子苍白而疲惫的脸,看着他那双深藏惊涛骇浪的眼睛。癸巳夜,麟德殿偏殿,当安禄山狞笑着说出“清君侧”、“踏破朱雀门”、“助殿下登…”时,这位年轻的忠王,他的储君,脸上是怎样的表情?是如柳含烟所记的“色如金纸,箸落于案”?是惊恐?是愤怒?还是…一丝隐秘的悸动?

“殿下,”侯砚卿的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臣非为柳含烟一人,非为癸巳一案。臣为的是,渔阳鼙鼓动地而来之时,长安城头,还能有守城之卒!朱雀门外,还能有拒敌之墙!大唐江山,不至倾覆于狼子野心之手!臣所为,乃职责所在,亦是…生而为人,不忍见神州陆沉之…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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