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在。”
姚广孝微微躬身,姿态一如既往的谦卑。
“此子……”
朱棣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你看出什么不同寻常之处了?”
“你很少对一个武夫如此上心。”
这句话才是关键。
朱棣何等人物,他能看不出江澈的机敏与胆魄?
能听不出那番话里藏着的马屁与野心?
他都看得出。
但他更看重姚广孝的态度。
从江澈进门那一刻起,这位向来眼高于顶、视天下英雄如无物的病虎,眼神就没离开过江澈。
所以朱棣才会毫不犹豫地给出“指挥佥事”的重赏。
一半是奖给江澈的投名状。
另一半,是下注给姚广孝的眼光。
姚广孝脸上那深邃的笑意早已敛去。
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反问了一句。
“王爷觉得,此子是一柄什么样的刀?”
朱棣眉毛一挑,沉吟道:“锋利,歹毒,出鞘见血,最难得的是,它还懂得如何为自己安一个‘活人’的刀鞘,藏起杀心。是柄好刀。”
“王爷说得都对。”
姚广孝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但贫僧看到的,却不是刀。”
朱棣来了兴趣:“哦?那是什么?”
姚广孝抬起头,迎上朱棣的目光,一字一顿。
“是火。”
“火?”朱棣咀嚼着这个字,眼神变得锐利,“火能燎原,也能自焚。说清楚些。”
“王爷,”
“方才他说杀一人而救万人,王爷只听到了后半句的救万人,听到了他对您的吹捧和拥护。”
“但贫僧,却听到了前半句的‘杀一人’。”
朱棣瞳孔微微收缩。
姚广孝继续道:“他言语间,对杀人这件事,没有半分犹疑,没有半分挣扎,更没有半分愧疚。”
“这不正是本王需要的吗?”
朱棣冷哼一声,“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瞻前顾后,如何成事!”
“不一样的。”
姚广孝缓缓摇头,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睛里,竟泛起一丝奇异的光。
“王爷杀人,为的是扫清障碍,为的是这大明的江山社稷,王爷心中,有江山,有社稷,有天下万民,这些,是王爷的根,也是王爷的畏。”
“可他……”
姚广孝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最准确的词。
“此人心中,空无一物。”
“他没有敬畏。”
最后一句,像一道无形的惊雷,在朱棣的脑海里炸开。
没有敬畏!
一个对君权、对神佛、对天地、对纲常伦理,通通没有敬畏的人!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朱棣的后背,竟沁出了一丝冷汗。
他猛然想通了姚广孝话里的深意。
江澈不是忠于他朱棣,甚至不是忠于他口中的靖难大业。
他是忠于他自己那套杀一人救万人的逻辑!
许久,朱棣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非但没有流露出惧意,眼中反而爆发出更加炽热的光芒。
“有意思……”
“太有意思了!”
“本王就喜欢这样的野马!没有敬畏?很好!”
朱棣猛地一拍石桌,发出一声巨响。
“那本王,就亲手给他套上缰绳,让他知道这世上,究竟什么才叫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