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四年前修建起来的长江公路大桥还很新,中间是宽阔的供车辆通行的公路,两边是人行通道。平日里不少江城人晚饭后会来桥上散步,欣赏江城夜景。
但这时夜色已深,风雨大作,大桥上看不到别的车,也没有别的任何人。江风狂卷,吹得桥索呜呜作响。季辞手中的长柄雨伞几乎拿不住。如果是折叠伞,恐怕已经被吹得尸骨无存。季辞索性收了伞,用手挡着袭上面孔的狂风,向黑色轿车走过去。
敖凤还在挨打。
徐瑶和柯如意站在车边避风,桥栏边站着个体格健壮的中年男人,双手插兜,低头看着一个年轻男人把敖凤当沙包一样拳打脚踢。
中年男人穿着江城最常见的深棕色仿皮夹克,不知道多久没洗过的面料硬实的裤子。他靠在桥栏杆上的姿势甚至有一种敦实感,然而这种敦实会让人敬而远之,很像是那种会发疯、会捡起砖头把人脑袋当西瓜一样拍得稀烂的“老实人”。
他没有在意季辞的到来,反倒是那个年轻男人,像是有意表演似的,对敖凤下手更狠、动作更夸张。
敖凤双手抱着头,整个人蜷成一团,不断在地上翻滚躲闪。白色的实二校服染上了口鼻淌下来的鲜血,血色随着雨水洇开,变成大片触目惊心的红。
柯如意的眼睛瞥向一边,徐瑶却在目不转睛地欣赏,仿佛眼前是一场精彩的戏剧。
“够了没有,再打把人打死了。”季辞说,狂风与冷雨刮走了她声音里的一切情绪,手机在手里打了个转,“报警了。”
柯如意的脸上还闪过一丝正常人的惊慌,徐瑶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这时候才将目光缓缓挪到季辞身上。
她看着季辞,却对地上的敖凤说话:“贱种,你的姘头来了。”
季辞说:“你一个中学生,怎么说话这么脏?”
徐瑶道:“我说话是脏,但你人脏啊。前天还在陈川面前卖弄风骚,今天就到酒吧叫鸭子。”
季辞道:“你再说一遍,谁脏?”
“说你呢,脏鸭。”徐瑶踢了一脚地上的敖凤,“让你好好陪我姐,转身就和臭鸡在洗手间搞上了。要不是看你不p图,哪个点你啊?”
季辞冷笑一声:“仗着自己老爹有几个臭钱,跑江城来为非作歹。没家教的小孩!”
徐瑶愤恨抬手:“李奋强!连着她一起打!”
季辞一转头,那个名叫李奋强的中年男人也正看向她。看清他相貌的那一刻,季辞心中蓦然一惊。
原来是他!
就在这时,蜷缩在地上的敖凤突然跃起,一拳打在那个年轻男人的面门上,直打得他鼻梁骨折,头破血流。一拳得手,又一拳猛击那人的太阳穴,将他打得双眼一翻,栽倒在地。
季辞叫道:“小心后面!”
然而李奋强出手很果断,势大力沉,手肘勒得敖凤几乎无法呼吸,整张脸很快变得紫红,双手竭力掰着李奋强的手肘,然而对手的肘骨却像焊死的钢筋一样坚固。
季辞想过去帮忙,李奋强却将敖凤一个翻转,把他整个人甩到了大桥栏杆外面。柯如意发出一声惊呼,季辞快步扑了过去,揪住了敖凤的后领,大声向李奋强吼道:“这么高的桥,他掉下去会死!”
远远地已经能看到江滨大道上警车烁动的红蓝爆闪灯,季辞道:“你们当这里是法外之地吗!”
李奋强向她露出一个冷血的笑:“不是还有你吗?”
他突然放手。
敖凤死死地抱住桥栏杆,然而栏杆粗大,雨天漆面上全都是水,湿漉漉的滑不留手。敖凤抱着都觉得吃力,面孔惊惶扭曲,不知道能撑多久,更别说使力自己爬上来。
季辞一咬牙,踩住底下的墩子,让自己的双腿别住栏杆,大半个身体越过桥栏,双手揪着敖凤的衣服把他往上提。敖凤双脚蹬着桥,在季辞的拉力之下,双手抱着栏杆柱子往上挪动。
长江大桥离江面很高,足足有二三十米。夜色中江水漆黑,奔涌咆哮,仿佛想要挣脱禁锢的巨蟒。敖凤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里爆发出强烈的凶狠恨意。这么多年报道的长江道桥坠江事故中,活下来的人少而又少。季辞很清楚,敖凤也很清楚,他们只能竭尽全力。
狂风呼啸,冷雨凄凄,季辞的心脏却在胸腔中狂跳,浑身都冒出汗水。她担心李奋强和徐瑶他们在旁边再插上一脚,好在他们没有,就这样冷漠中甚至带点兴奋地欣赏着她和敖凤两个人困兽一般的垂死挣扎。看来他们多少还有一点法律意识,不至于真去杀人。
这样惊心动魄的时刻持续了很久,久到季辞的双手都已经麻木,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湿透。敖凤终于一只手抓住了桥栏杆上的横栏,双脚踩到了桥面的实处。季辞架住他,心跳得猛烈,在和敖凤距离很近的时刻,极低声说:“快跑。”
敖凤肿胀着一只眼睛和大半边脸,说不出来话,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飞快地翻过了桥栏。
然后他听从她的话,开始向江城的方向奔跑。
警车已经到了大桥边上,李奋强没有去追敖凤。
他应该安全了,季辞心口松了一些,低低喘息着。然而就在这时,一股不大不小的力道、一只小巧的手,推在了她的后心。
她为了双手拉敖凤,站的位置比较高,还没来得及下来,整个人的重心高过了桥栏。这轻巧的一推之下,她整个人向虚空中栽下去,底下是浩淼、黯然无边的江水。
“哈哈。”
身后隐约传来徐瑶的笑声。
“那你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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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纵身
叶希木把他反复修改后的长短信发给了黄律师、迟万生和璐妈,寻求他们的意见。
所有人都知道事态落入了僵局。
叶成林宁可坐牢也不肯向徐晓斌服软,而徐晓斌那边也没有任何松动,摆明了既然这样那就按法定程序走下去。
叶希木作为叶成林的儿子,请求徐晓斌出面说服采石场的工人撤案私了,表示愿意说服父亲向受伤的工人道歉、赔偿,并且承诺以后不再以任何理由向辰沙集团及徐晓斌本人发难——这能在多大程度上让徐晓斌改变主意,很难说得准。
黄律师很明确地告诉叶希木,他可以把这条信息发给徐晓斌,缓和徐晓斌的情绪,说不定能对叶成林申请取保候审有帮助。但不要抱任何徐晓斌会放过他父亲的期待。徐晓斌不可能相信他一个未成年人说的任何话,也不会相信他能真的说服叶成林。
迟万生和璐妈则都不建议叶希木发,迟万生不赞成他向徐晓斌低头,更何况不会有作用,他还是坚持成年人的事情应该由成年人自己解决,再想其他的办法。而璐妈则发语音把叶希木劈头盖脑撅了一通,怒骂他又不专心学习,自毁前途痛苦一生,叶成林也会因为影响到儿子的前途自责一生。
叶希木之前查了很多资料,又咨询了黄律师,知道最近警方侦查工作接近尾声,正是提出取保候审的关键时期,错过这个阶段,后续会更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