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鸣钟上的黄铜布谷鸟嗄哑地打了更,瞿任之坐在临近阳台的沙发上,斜靠着椅搭,心不在焉地听对面的男人说话。他的律师虞恭裕刚讲完一个故事,不过他故意没讲结局。虞恭裕脸上带着的轻松自如的笑意,用钳子夹去雪茄的一端,划燃火柴点着了烟,然后咬在嘴里,像瘾君子那样把头往后仰着。
瞿任之信手翻阅着杂志,把两条腿都放到沙发上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问:“后来怎样?”
虞恭裕起身走到瞿任之旁边坐下,帮他把垂落在地的衣摆捡起来。瞿任之身上的绿呢子长袍又软又滑,抓在手里像细沙一样,虞恭裕忍不住低头闻了闻了呢料上香味。过后,律师把瞿任之搭在沙发上的一条小腿拉过来放在自己膝头,轻轻揉捏着踝骨,手指在那三寸肌肤上流连。瞿任之也没躲,享受着对方的抚摸。
“家人照付赎金,一千万,不多不少。”虞恭裕呵出一口浓白的烟雾,在他面庭中间,生有挺拔的鼻梁,“那孩子第二天就送回父母手中了,但免不了缺了两根手指头,因为他家里人试图和绑匪砍价,绑匪只好砍肉了。”
“所以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千万不要绑匪讲价?”瞿任之笑着说,把看了一半的杂志丢开,侧过身来枕在椅搭上,袍襟下露出一大片白净的皮肉。
“不无道理。”虞恭裕露出一丝讥讪的笑,捏着雪茄抖了抖,烟灰尽数落进玻璃缸里,“绑匪对你知根知底,和这些穷凶极恶之徒谈判只能是自讨苦吃。”
“你的客户应该都买了防绑票安全保险吧?”
“是的。像你哥哥的保险,就是令尊留下来的,他儿子梁闻生的安全险也是由我经手的。”
瞿任之躺在窄窄的沙发垫子上,像要睡着了那样眯着眼睛看虞恭裕,琢磨着他方才说的那席话。窗闩被拔掉了,通往阳台的移门也敞开着,雨意浓郁的、凉飕飕的野风从外面吹进来,瞿任之闻到了其中夹杂着的湿漉漉的青苔气息。虞恭裕捏着他的脚踝玩了会儿,逐渐把手滑向小腿肚,一边揉,一边轻佻地俯身靠近他:“任之,我们什么时候再一起过夜?”
雪茄的烟雾在萎靡不振的微风里打着旋,飘向房间各处。瞿任之支着臂肘抬起上半身,同时缩回了脚,在虞恭裕手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掌:“我们就只会亲热!把你的东西给我吸一口。”
“什么东西?”虞恭裕夹着雪茄明知故问道,“原来你想在这里做前戏?好啊,我们有时间吗?”
“住嘴。”瞿任之嗔骂他,起身咬住雪茄的一头慢慢吸了一口,让烟雾在口腔里停留了会儿,然后缓缓吐出来。虞恭裕绅士地伸出一臂揽过他的背,两人情意绵绵地接起了吻。
房中闪耀着烛光,风把烛火吹得轻轻摇曳起来,青铜器在灯火映照下泛着绿色的光泽,它们的影子都投射到了壁柱后面的一对大理石壁炉里。瞿任之吻够了,松开嘴唇细细地喘气,把两条腿移下沙发,起身钻出了虞恭裕的怀抱。他困倦地微笑着,回头瞥了虞恭裕一眼,顺手拿起律师先前放在桌上的火柴,掖着袖子朝圣母像走去。
桌案前,瞿任之一改方才的风流样,变得沉稳、严肃。他擦燃一根火柴,小心翼翼地点亮了其中一根短短的白蜡烛。火焰腾得很旺,冒出白烟,散发出一阵阵触鼻的烛油味。虞恭裕穿过隔帘走到神龛前,绕过瞿任之站到另一边去,仰头便见圣母低垂善目,凝视着站在下边的人。
“在祈求什么?”虞恭裕轻声问。
“保佑锡亚和勒曼公司1的合约顺利,”瞿任之望着圣像丰润的脸庞说,“希望至少可以谈妥一笔生意。现在公司的财务很成问题......我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但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的话......”
他悄没声儿地叹了口气,没再继续往下说,但虞恭裕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二人在祭桌前徘徊片刻,给圣母点了蜡、洒了香,满桌的烛火就这样没日没夜地燃烧着,烛台下的铜托里盛满了晶莹的蜡油。屋里的一切,不论是光秃秃的地板,还是罩有蕾丝的家具,都被这火烛的香味浸透了。
雨终于落了下来,打在园中簇立的芭蕉树上,很快就弥漫起一道青灰色的雾墙。雨水顺着倾斜的屋顶流下来,汇入铁皮凹槽内,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再凝成一挂细泉,倾注到墙根下肥硕的牛蒡叶上。虞恭裕准备打道回府了,瞿任之送他到门厅,在湿漉漉的屋檐下与之吻别。
“明天我就要飞去哈伯利2了,希望能挽救一二。到时候再打给你。”瞿任之说,伸出双臂和虞恭裕拥抱。
虞恭裕抱着他,依依不舍地摩挲着他长袍肩部的丝绒绣花:“真不想和你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