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对白血病的了解,可能比病人都熟悉了。
江铭拍了拍她的脑袋:
“没事师妹,血象有波动是正常的,待会就可以回家了。”
“嗯。”
安衾点了点头。
听人说化疗完能坚持很久的。
而且她这么精心照顾师兄。
师兄状态也不错。
怎么可能会这么快复发?
呵呵。
“复发了,而且基因发生突变,化疗药物有抗性了,尽快考虑移植吧。”
医生无情地宣判了刑罚。
江铭想笑,但没能笑出来。
只能陷入沉默。
安衾看着沉默的他,心如刀绞。
她知道移植,就是将别人正常的骨髓,移到师兄身上。
可,移植是需要配型的。
师兄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父母。
如果她可以献就好了。
……
但,很多时候,人并没有太多的选择。
只能移植了。
可得慢慢等配型的好心人捐献。
在此之前,也只能继续化疗维持病情不要恶化。
安衾感觉,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从前。
生活将她和师兄扔到油锅里,反复煎熬。
她对医院越发恐惧。
明明医院很大,环境很好,人很多。
但却逼仄得令她窒息。
可,
她最爱的人躺在这里面。
她都如此感受了,安衾不敢想象师兄有多害怕。
她要陪着他。
……
安衾被叫到医生办公室。
然后,
医生甩出了一大堆通知书:
化疗同意书。
病情知情书。
用药同意书……一大堆免责声明。
安衾麻木地,挨个签上名字。
接着,匆匆忙忙出去了。
她现在不能继续陪着师兄了。
移植,光是住院押金,医生就说要准备十五万。
这还只是最基本的。
得赚钱了。
但,师兄一日三餐还得做,吃外卖,安衾不放心。
因此,她只能选择时间相对自由的摆地摊了。
四点起床揉面捏包子,早上卖早餐。
中午下午去校门口卖小吃。
时间被榨得一干二净。
很累。
好处就是,忙起来的时候,就无暇烦恼其他事了。
……
江铭看着趴在床上小憩的安衾,神情木讷。
师妹多累,他看在眼里,她变得憔悴,消瘦,不复绝色的风采,只剩风尘仆仆。
皮肤晒黑了,手也变得粗糙了,还结茧了。
他却无能为力。
他愧疚,痛恨自己,为什么还得拖累师妹。
可,安衾是不会同意他放弃治疗的,更不同意离开他。
他提出来,只会让师妹伤心。
这时,安衾抬起脑袋看了过来,江铭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
“师妹,再睡会?”
“不了师兄,我去买菜了。”
安衾打了个哈欠:
“晚上想吃什么?”
“你做的就行。”
安衾嘟着嘴:
“哼!那你倒是多吃点呀!”
“我尽量。”
安衾出门,俏脸变得麻木。
江铭见安衾出门,脸上笑容也消失不见,变得呆滞。
……
安衾很欣喜。
医生说,找到愿意捐献骨髓的供者了。
这让她看到了一线曙光。
她马上将好消息分享给了江铭,希望他能坚持下去。
……
又过了段时间。
安衾又怀揣着希望来到医生办公室。
希望能听到一个好消息。
然而:
“供者悔捐了。”
安衾有些头晕:
“为什么?”
“他说怕伤身体……”
“不,不医生,您能给我他的电话吗?”
“不好意思,这个不行。”
“医生我求求你,给我电话,只要给我电话就行了,求求你,求——”
“你先起来,这真不行,医院有规定的,实在不好意思。”
安衾不知道怎么走出医生办公室的。
她也不知道,
该怎么告诉师兄这个消息……
她好累。
外面好像下雨了。
……
“师妹,没关系的。”
“不,师兄,会好起来的。”
“师妹,要不……”
“师兄,你今天想吃什么?昨天的当归鸡好吃吗?”
“师妹……”
“啊,时间到了,我该出摊了!”
安衾逃跑了。
她知道师兄很累,很痛。
可原谅她的自私。
安衾真的,不想放弃。
对不起,师兄。
……
然而,让安衾没想到的是,一段时间后,医生突然告知她重新找到了供者。
又是一缕让安衾追逐的曙光。
这次,供者并没有悔捐。
安衾不知道自己怀揣着什么心,在骨髓的供者面前跪了下来,磕了几个头。
把现场的人都给吓了一跳。
至于吗?
对安衾来说,
至于,
很至于。
这是,救了她的命。
……
贷款无数,加上安衾辛勤工作,勉强把医药费付上了。
移植,比化疗还要痛苦。
上吐下泻,那只是洗漱平常。
可偏偏,移植是在无菌的隔离舱里进行,安衾不能进去,只能在看望的时候,隔着玻璃一阵揪心。
祈祷,不断祈祷。
是她唯一能做的事了。
……
移植花费一个月时间,顺利出来了,没有遇到风险。
天晴了。
会好的,会好的。
虽然江铭出来后状态不好,还面临着一大堆后遗症。
但,
还活着。
……
六个月后,江铭身体状态渐渐好转。
安衾脸上笑容也多了一点。
好起来了。
听说,一年是个关键点,移植后一年只要不复发,那复发几率就会大大降低。
已经六个月了,只要再坚持六个月。
她一定要像照顾婴儿一样的,照顾师兄。
对了,还得工作还债。
欠了好多好多,但只要师兄好好的。
……
七个月。
复发了。
病如山倒,不可收拾。
……
“师妹。”
江铭声音如同蚊蚋,将息未息。
“我在,师兄。”
江铭虚弱地看向她,千言万语堵在口中。
对不起?
他没说。
“你,怎么,不哭了?”
“以前你很爱哭的。”
“但我好像,已经很久没看见你哭了。”
“师兄……”
“哭吧师妹。”
江铭几乎只剩骨头的手轻轻搭在安衾粗糙的手上。
“师……兄……”
安衾咬着下唇,鲜血流淌。
眼泪终于没能绷住:
“呜呜呜——”
为什么!
她很努力了,师兄也很努力了!
为什么,就是不放过他们?
为什么!他们做错了什么?
“师妹,以后,也要记得哭,记得……笑。”
……
安衾一手操办了江铭的葬礼。
那天,
又下雨了。
兜兜转转,反反复复,吃了那么多苦,却奔向了同一个结局。
努力,毫无作用。
有时候,杀死人的不是绝望,
而是希望。
……
当一切结束。
安衾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声音:
若有来世,你是否还愿意,遇到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