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一声脆响惊得阿米娜抬头。是金属碰撞的声音,从东边传来。她扒开挡在前面的破窗帘,看见远处水面上漂着一艘绿色的铁皮船。那是联合国的人。
船上有几个人,穿着橙黄色的救生衣,正往岸边的人手里递东西。有个戴眼镜的年轻女人站在船头,举着个扩音器喊:“妇女儿童优先!有孩子的家庭先过来!”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但阿米娜还是听清了。
“是联合国!”旁边窝棚里传来一声喊。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阿米娜看见几个光着脚的男人跳进水里,朝着铁皮船游去。有个抱着婴儿的女人被推搡着,怀里的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阿米娜攥紧莱拉的手,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她们的窝棚离河岸还有段距离,得蹚过齐腰深的水,莱拉的病刚好点,可经不起折腾。
“阿米娜!”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米娜转身,看见老曼恩正站在窝棚门口,浑身湿透,怀里抱着个用塑料布裹着的铁皮盒。“是村东头的拉吉夫让我来的,”他说,“救援队给了他半箱药,他让我给你送片退烧药。”
老曼恩掀开塑料布,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板退烧药,还有几包小袋子,印着“口服补液盐Ⅲ”。“拉吉夫说,这药要配温水喝,”他抹了把脸上的水,“他还说……救援队的船一会儿还会来,带更多的东西。”
阿米娜接过药板,手指碰到老曼恩的手背——冰凉得像块石头。“拉吉夫呢?”她问。
老曼恩的眼神暗了暗:“他昨天夜里发高热,说胡话,非要去井边打水。后来……后来被洪水卷走了。”他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这是他让我转交的,说是给你的。”
阿米娜打开布包,里面是半块水果糖,和莱拉昨天含的那块一模一样,糖纸边缘还沾着泥。
“拉吉夫说,这是他妹妹攒的,”老曼恩有些咳嗽。
阿米娜的眼泪啪嗒掉在糖纸上。她把药板和糖小心收进怀里,转头对老曼恩说:“帮我谢谢拉吉夫,告诉他……我们都会好好的,如果还能找得到他的话。”
老曼恩点点头,转身要走,却被阿米娜叫住:“等等!救援队的船在那边,你能扶我过去吗?莱拉需要药。”
老曼恩愣了愣,蹲下来把阿米娜背在背上。“成,”他说,“我背你,莱拉我来抱。”
水没到老曼恩的胸口,浑浊的水流裹着枯枝和烂泥从腿边流过。阿米娜贴在他背上,能听见他急促的心跳,还有远处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引擎声。
“看!”老曼恩指着前方,“那是维卡斯上尉的冲锋舟,后面跟着渔民的木船!”
阿米娜抬头,果然看见两艘冲锋舟劈开浑浊的水面,船头上站着穿制服的军人,正用喇叭喊着什么。木船上堆着成捆的麻袋,还有几个穿红马甲的年轻人,正把袋子搬上小舢板——是中国救援队的志愿者,阿米娜在村口的安置点见过他们。
“救援队的船来了!”人群里有人喊。
铁皮船越来越近,阿米娜看见船头的年轻女人正俯身,把一箱药品递给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那母亲跪在浅滩里,双手捧着药箱,眼泪滴在箱盖上,把“净水片”的字迹都晕开了。
“阿米娜!”
是一个戴眼镜的姑娘的声音。阿米娜抬头,看见她站在铁皮船的舷边,举着个透明的塑料瓶,里面装着清澈的水。“这是我们刚净化的水,”她喊,“给生病的孩子喝!”
老曼恩加快了脚步,把阿米娜送上浅滩。阿米娜抱着莱拉,踉跄着走向铁皮船。那个戴眼镜的姑娘蹲下来,摸了摸莱拉的额头,“这是退烧药,”她说,“每六个小时吃半片,用温水送服。”她又从包里掏出个小水壶,“这是我刚接的净化水,你喂她喝。”
阿米娜接过水壶,触手温温的——是刚烧开的。她拧开盖子,凑到莱拉嘴边。莱拉舔了舔,突然笑了:“妈妈,好喝!”
阿米娜的眼泪又掉下来。她抬头看向那个姑娘,想说声谢谢,却看见她背后的铁皮船上,有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正弯腰给一个老人处理伤口。老人的腿上缠着破布,渗出的血把船板染成了暗红色。那女人抬头时,阿米娜认出了她的胸牌——艾米丽·杜邦博士。
“杜邦博士!”阿米娜喊了一声。
艾米丽抬起头,冲她点了点头。她的防护服上沾着泥点,护目镜上蒙着层水汽,但眼神还是那么专注。她对旁边的护士说了句什么,护士立刻从药箱里拿出支针管,递给阿米娜:“这是破伤风抗毒素,给莱拉的手臂消消毒再打。”
阿米娜接过针管,手直抖。那个戴眼镜的女孩帮着阿米娜给莱拉打针。莱拉似乎感觉到了疼,缩了缩胳膊。阿米娜轻轻拍着她的背:“宝贝乖,不怕,打了针病就好了。”
针刚扎进去,莱拉就哭了。阿米娜抱着她,眼泪滴在她的小脑袋上。她听见艾米丽在跟旁边的本地护士说话:“ORS泡腾片要放在温水里,别用生水。告诉大家,喝之前先摇一摇……”
这时,维卡斯的冲锋舟靠了岸。上尉站在船头,举着喇叭喊:“所有受伤的人,带着孩子,马上上船!我们带了新的抗生素,田中工程师的净水设备也运到安置点了!”
人群又开始骚动。阿米娜抱着莱拉,跟着人流往船上走。她回头看了一眼,看见米格尔队长的潜水队正从远处的水面冒出来,潜望镜上挂着个红色的信号旗——那是“发现幸存者”的标志。
“妈妈,看!”莱拉指着天空。
阿米娜抬头,一架美国无人机的影子掠过头顶,投下的包裹正好落在不远处的窝棚前。几个男人冲过去,抢着搬箱子。阿米娜看见包裹上印着“霍乱疫苗”和“口服补液盐”,还有几个箱子上的字被雨水泡开了。
船开了。阿米娜抱着莱拉坐在甲板上,风裹着水汽扑在脸上,有点凉,但很舒服。她摸了摸怀里的药板和糖,又看了看莱拉熟睡的脸——孩子的睫毛上还沾着泪,但呼吸已经平稳了。
“姐姐,”旁边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凑过来,手里攥着半块水果糖,“给你吃。”
阿米娜接过糖,突然想起拉吉夫给的半块。她剥了糖纸,和小女孩分着吃。糖很甜,甜得有点腻,像眼泪,又像希望。
远处,田中工程师的净水设备正在运转,清澈的水从管子里流进塑料桶,村民们排着队,用破碗、破锅接水。维卡斯的冲锋舟在前面开路,木船紧随其后,把药品和净水片送往更深的“孤岛”。艾米丽的医疗帐篷里,传来孩子的哭声,但那哭声不再那么虚弱,像是有了力气。
洪水还在涨,可阿米娜突然觉得,天好像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