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烈二女当年被曹军俘获,据说被曹操赐给了曹纯。
此事太过屈辱,在大汉算是一件讳莫如深之事,几乎无人提及,很多小一辈甚至都没听过。
譬如在场的赵统、赵广及黄崇、冯虎,就从来没听他们父辈提起过。
唯有麋威当时已经五六岁,又因自己的姑母逝于彼时,而被掳走的刚好是他两位表姊,所以他对此事是知道的。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他也几乎将这两位表姊遗忘了。
未几,诸将得命散去,就在官寺内的馆舍里歇息。
刘禅也准备回堂后沐浴休息,连续几日奔马巡行,风尘仆仆,确有些疲惫了。
然而还没等赵广带领的龙骧郎们将堂后的屋舍清理出来,麋威去而复返,铁足踏在青砖上,发出略显沉闷的撞击声。
“布武,何事?”刘禅从节从龙骧季八尺手中接过一张湿手帕擦了擦脸,起身问道。
麋威神色有些纠结:“陛下…臣适才在想,万一两位长公主不愿意归国,当如何是好?”
“为何会不愿归国?”刘禅没有说得太直白,但疑惑的神色已经足以表达他的意思了。
昭烈两名女儿被曹纯掳走,十有八九作了曹纯的伎妾,曹纯既死,她们大概过不上什么好日子,说不定已经过世亦未可知。
但正如霍去病去捡回霍光,若两个姐姐尚有后嗣,刘禅作为舅舅,也当把他们接回大汉,不养在皇宫,也可以送去给刘永、刘理两位兄弟代为抚养。
麋威欲言又止:“臣担忧…曹魏会不会扣留长公主子嗣为任子?若如此……”
刘禅摇头:“布武多虑了,倘若真与伪魏议定,朕自当遣使去迎两位长公主及朕的外甥,而且交换的主动权在汉不在曹,倘真因如此下作之事使换俘诸事作罢,曹叡就当真是招天下笑了,将何以自处?”
…
次日。
驿馆。
持节而来的司马昭突然收到消息,说大汉将有持节使者与他共议。
他虽因大兄之死携怒而来,但一时竟也不知当如何是好。
只能去寻驿馆内另一使者:
“黄散骑,蜀国的华阴镇将昨日将我们安顿于此,难道不是去给他们的天子通传消息?
“怎么不引我们入长安,反倒派了个持节使者来见?”
黄姓散骑微蹙眉头,道:“大魏以天使持节至此议事,蜀国便以持节使者相对,确是合乎情理之事,天使不必多想。”
司马昭心有不平,但见这年长于他的散骑常侍似乎不以为意,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不多时,二人便在大汉军吏的安排下,来到了华阴官寺。
司马昭持节进入官寺正堂,但见一名银盔银甲,腰间配剑的年轻将军坐在大堂正中。
棱角分明立体的脸部轮廓被甲胄衬得愈发凌厉,剑眉斜飞入鬓,眸光凛冽如铁。
官寺左侧已坐满了汉将。
最靠里的两座,是两名样貌同样不凡,却更年轻些的小将。
其为首者同样银甲银盔,当司马昭眸子对过去时,却见其人正以一种颇为随意的目光看着他。
不知为何,司马昭心里陡然有种发毛的感觉,仿佛是老鼠见了猫一般本能不适。
瞬间将目光移开往次座移去,发现次座之人与正中那名年轻将军长相颇有几分相似。
司马昭没有再想太多,迅速将正堂扫视一圈,最后看向右侧留给他二人的座位,片刻后怒从心起,强撑颜色道:
“我来前便有人跟我说,蜀国不过蕞尔之小国,西南一蛮夷,我谓小国属实,蛮夷却未必。
“今日在此一见,原来蕞尔之小国是真,西南一蛮夷也是真。”
司马昭言罢嗤笑一下。
以为这些言语能够激怒堂中一众年轻武将。
然而堂中众将只是眉头微皱,默默看着他。
但不得不说,今日堂中一众汉将亦不过二十来岁,倒也不显得提前行弱冠之礼的司马昭有多突兀。
却见司马昭冷哼一下:
“我今持大魏符节而来,便如大魏天子亲至,尔等欲以耀武扬威之雕虫小技,恫吓我大魏使节。
“难道不是因为只有弱小者,才需要在大国面前耀武扬威,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强大?
“而你们适才说,以持节使者与我大魏使节相议。
“今持节者不见节,议使者不见使,欲以此小道高我大魏一等,不是蛮夷又是什么?!
“蕞尔一小国,西南一蛮夷,真是贻笑于大方之家!”
司马昭似乎是进入了状态,一副慷慨激昂之貌。
坐在大堂正中,一身甲胄的赵统这才忽的一笑,骤然起身,扶剑迎着司马昭走上前去。
待行至司马昭跟前,才“锵”地一下将腰间斩马剑拔出,横在了司马昭胸前。
司马昭眼睛一眯,嗤笑一下:
“这就是蜀国待客之道吗?若想斩我这大魏使者,尽管动手便是。
“我来之前便已做好了为大魏死命的准备,如此一来,便更能证明我所言非虚,你等蜀人确属蛮夷,当为天下笑耳。”
“为大魏死命?当为天下笑?”
赵统着实没忍住,忽的一笑。
“当年曹操既亡,我大汉先帝遣使奉礼吊丧。
“不曾想曹丕鸡肠鼠肚,斩我大汉使者,如此道来,你家伪魏正是你口中的蛮夷。”
司马昭一滞,眼神有些混乱。
他不知道这事啊。
赵统将横在司马昭胸前的尚方斩马剑忽地一收,一竖,剑尖指天,以指抚剑道:
“我为大汉持节护羌,此乃我大汉天子御赐我之尚方斩马剑,正是我之符节。”
尚方斩马剑?
司马昭神色一滞,显然也是听说过此剑的。
仔细看,剑身上果真有铭文,确是尚方斩马剑无疑。
斩马…斩马?
却见那汉使冷哼一声,斥道:
“你又是何身份?既非三公亦非九卿,曹叡竟遣你一末使来见我大汉天子,到底谁是蛮夷?”
赵统将剑收回剑鞘,指了指右手侧席:“你若有事相商便入席,若无事相商,便可自走。”
司马昭一怔。
片刻后看向身边那散骑常侍,却见那散骑常侍目光刚从堂中左上首那人身上移回,神色略显怪异。
“天使,且入座吧。”那唤作黄邕的散骑常侍道。
言罢便自顾自朝堂中右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