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叼着烟,发动车子,向回驶去。
冬夜的山路寂静如死,你安静地开着车,呼啸的风从车窗的缝隙涌入,你冻得细细发颤,口中不断呼出白雾。
凌晨十二点,你认出了来时的一棵歪脖子树,判断出此地距离村子还有三十公里,便松开了踩着油门的脚,活动活动酸痛的腰和肩。
又走了大概十公里,车身猛地一震,安全带的束缚让你不至于脑袋撞上车顶,却也使你重重地弹了几下。你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你开入了一个大水坑。
桑塔纳的马力不足以从深陷的水坑中驶出,你也不具备驾校教练那样的技术,于是你很快接受了你将被困在这里一整夜的事实。运气好的话,三组的jo扎西会在早晨8点去乡里采购,等他路过,你或许能得救。
西藏的夜晚总是寒风呼啸,呼气如冰。你将座椅完全放倒,长腿交迭跷在副驾前面的中控台上,点燃一根烟。
在寂静无光的黑夜,烟火时明时灭,像在你唇上开了一朵桔色的玉兰花。
为了掸烟灰,你摇下车窗,完全沐浴在冻骨的冷风中。不一会儿,你浑身僵得动弹不了,只有夹着烟的手指能微微动弹。
远方出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长头发白裙子的女人牵着红棉袄的小孩,朝你靠近。
你眯了眯眼睛,那两个身影并未消失。
开夜车来往县乡山路之间的老司机都知道,夜里不能让带着小孩的女人搭车,那是飘荡山间的怨灵,出现在人思绪涣散之际。隔壁村的某个司机,便被人发现死在清晨的白雾中,趴在方向盘上,瞳孔放大,呈剧烈的惊恐状。
没有脚的女人和小孩靠近了,他们漂浮着,距离地面一寸,距离车头只有几米。
小孩咯咯笑出声来,声音如同上了发条的机械娃娃:“妈妈,这里有车!”
女人的声音悠远得像是从地狱飘来:“我们去的地方有一千里,的确要搭车。”
你漫不经心地抬头看着他们,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烟灰飘落在你的指尖,浸润出微凉的烫意。
他们停在了车窗边,遮挡了月光,在车内投下一片阴影。
太近了,近得你能看清女人脸上狰狞的白骨,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空荡口。她的秀发披落至腰,溃烂的嘴边漾起一个算是温柔的微笑——如果她有脸的话。小孩仅剩的半边身体布满骨头的碎痕,那是被车碾过的痕迹,心脏流出的血染红了棉袄。
为了不呛到他们,你换了右手拿烟。你从车窗内细细地端详着女人,目光带着亲切与悲悯,如同在端详细节无限的千里江山图。
人人都在求渡。
人人都无法自渡。
你垂下眸,凉薄说道:“此处不渡,另寻他处。”
烟烧到底,火光熄灭。再抬起头,路边空荡荡,了无人影。
你收回腿放好,裹紧衣服,又点了一根烟,略弯下腰,抵御着随深夜与寒冷一起袭来的胃疼。这痛你已经很熟悉,可或许是寒风冻人,发作得比往日更厉害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