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元月份,复程县棉花加工厂大院内。
风雪交加的冬日,鹅毛般的雪花在寒风中肆意飞舞,仿佛是天地间最无情的舞者。棉花加工厂的屋顶在风中吱吱作响,好似随时都会被这肆虐的狂风卷走。厂房外,雪花与狂风交织成一张白色的网,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工人们穿着棉衣,在厂房内外忙碌着,他们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化作一团团白雾。机器的轰鸣声与风的怒吼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压迫感十足的背景音。尽管手套厚厚的,但工人们的手仍被冻得通红,他们不时用力摩擦,以图一丝温暖。
在这样的天气里,进进出出的车辆也变得异常艰难,它们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辙痕,像是在告诫着人们自然的威力不可小觑。厂房里的温度相对暖和,但随着门被频繁开关,一股股寒风还是不时地袭来,让人不由自主地缩缩脖子。
工人们脸上挂着劳作后的汗水与疲惫,但更多的是对这份来之不易工作的珍惜。他们在风雪中坚守,用汗水与辛劳书写着生活的篇章。虽然环境恶劣,但无人退缩,每个人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与自然严寒抗争,共同维护着这个为数不多的生计来源。
大雪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风还在怒吼,但在这片白色的混沌中,人们的心却是坚定而火热的。他们知道,春节临近,春天的脚步正悄然临近。
此时,我广中舅担任复程棉花加工厂副厂长,从棉花收获到现在,他整个人都处于高速运转中,连续几个月没日没夜工作,使他显得非常疲惫,面颊深陷,两眼布满血丝,高大的个子也显得不很挺拔了。其实,他这时才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
我广中舅站在仓库的一头,看着加工好的棉花被装上卡车,心里不由松了口气,这时,有人过来,喊道:“袁厂长,郭书记叫你,让你到他办公室去。”
我广中舅喊着:“李主任,你在这里看着,我到办公室去了。”
我广中舅从仓库出来,立刻被漫天的大雪包裹,他不由抬起胳膊挡了一下,又顶着大风踩着积雪往前走。
工厂的马路被厚厚的积雪覆盖,踩下去已经没到了脚踝深,而天空中,大片的雪花还在翻飞,似要完全覆盖整个世界。
我广中舅推开郭书记的办公室,办公室内,郭广坤书记、何立仁副书记正在一个煤炉前坐着,看来何副书记也是刚从外面过来,他的脚下是一滩刚刚融化的雪水。屋内,煤炉烧得正旺。
郭书记看来早就准备好了,他拿起一个空茶杯倒上水,递给我广中舅,说道:“装车的事你让李主任跟着就行了,不用你在那里看着。”
我广中舅坐在炉子旁,双手伸出来烤着:“就这最后一次发货了,还是善始善终、稳稳当当的好。”
郭书记叹口气道:“我是服气你俩了,虽说我是从部队过来的,部队的纪律和办事风格我是清清楚楚的,但我和你俩搭班子,你俩的工作作风可真让我佩服。”
何副书记喝了口水,问道:“郭书记,你不是上午去地委开会去了吗,会议精神是啥?”
郭书记不觉笑容满面:“那还用说,就是表彰总结会前的通气会,今年咱们厂还是先进单位,地委书记着重表扬了咱们厂。”
何副书记说道:“我们是连年先进单位,今年应该也是十拿九稳。”
郭书记答道:“今年,我们厂将作为重点表扬单位,在地委的年度总结大会上还要做发言呢,上级领导对我们的工作非常认可啊。开完会,我就往回赶,我就想和你俩说,没有你俩,咱棉花加工厂就不会取得这样的成绩。”
我广中舅急忙说道:“郭书记,你是***,还是你领导得好。”
郭书记摆摆手说:“抗M援C已经结束,我也要回部队了,上级领导也和我谈话了,我推荐,复程棉花加工厂,你俩一个厂长、一个书记,也已经获得上级组织部门的认定,我马上就走了,走后接着就公布。”
何副书记看着郭书记问道:“怎么这么快,再快也要过了年吧。”
郭书记说:“军令如山倒,我们部队已经接到命令,很快就要移防,我就不能再耽搁了,明天就和你俩交接。”
复程县棉花加工厂是鲁西南最大的棉花加工厂之一,为了保障抗M援C,最初,也并没有派驻军代表,但上海发生黑心棉事件后,省委紧急行动,主要为军工服务的工厂大都派驻了军代表,更不要说湖西地区最大的棉花加工厂了。
郭书记端起茶杯:“袁厂长、何书记,今天咱三个以茶代酒,首先我要敬你们二位,是你们二位在厂里没日没夜地操劳,没日没夜地奉献,才有了棉厂的今天,我们才取得了这样的成绩。”
何副书记摆摆手:“咱加工的棉花就是保证抗M援C的战略物资,前方将士浴血奋战,趴雪窝、吃炒面,我们在后方出力流汗怎么了?”
郭书记看看我广中舅,看看何副书记,说道:“我们这里也是前线,抗M援C的胜利也有我们的功劳,你看你俩,我刚来时,你俩白白净净、脸上有肉,跟着我干了三年,都变成了又黑又瘦,你老哥心里感动啊。”
我广中舅说道:“咱全厂职工哪一个不是这样,都是任劳任怨、兢兢业业,只要能为国家建设出力,能保证前方将士穿得暖吃得饱,咱还不是无怨无悔。”
郭书记说道:“会上,还通报了一件事,说是某省的棉纺厂,为了工厂利益偷工减料被处理了。咱复程厂就是不一样,还是袁厂长的账算得清算得准,你始终按照上级要求,把握质量标准,把握重量标准,保质保量,绝不含糊,我们厂的费用留存就严格按照标准来,绝不超过一分钱,要不说这次的大抽查我们又受到表扬呢。”
何副书记说:“就为了保质保量,就为了控制费用、控制留存,袁厂长可没睡过几个好觉,天天紧盯生产一线,天天在那里算来算去,他晚上打算盘都影响我在隔壁睡觉。”
郭书记看着我广中舅说道:“袁厂长,发完这批货,我们的军工任务就彻底完成了,你这几年一忙得很了就头疼,你也趁着过年回老家,好好休息休息。”
何副厂长也看着我广中舅说:“你收拾收拾早点回老家,厂里有我呢,你嫂子和孩子也探亲来了,我们全家都在厂里过年,弟妹和闺女们肯定也盼着你回家呢。”
我广中舅喝了口茶,说道:“不急,过年还早着呢,厂里年前的生产任务干完再走也不迟。”
两天后,组织部门来人,宣布人事任命,任命何立仁同志为复程棉厂支部书记兼厂长,其他人员未动。
仅仅是一天之后的晚上,何立仁和我广中舅舅坐在了郭书记原来的办公室,两个人喝着茶。
何立仁沉默了好久,终于说道:“袁厂长,这两天我都想和你说说,我没想到上级这样安排,说好的咱弟兄俩,一个干书记,一个干厂长。”
我广中舅嘿然一笑说道:“这有什么啊,你别在意,昨天上午颁布任命的时候,我就心里有准备,你老兄哪方面都比我强,我甘心跟你当副手。”
何立仁很严肃的样子:“袁厂长,郭书记和我都一样,我俩都是从部队过来的,我俩都不懂经济,都不懂管理,咱弟兄俩搭配正合适,你还是管生产经营那该多好啊。”
我广中舅一笑:“我不是一直管生产经营吗,我还是没变。”
何立仁摇摇头,看着我广中舅说道:“本来这个事不应该跟你说,昨天我到县委组织部,我了解了一下情况,之所以你没有被任命为厂长,是因为你的政审出了点问题。你提出入D申请后,我和郭书记都是极力推荐,并且我和他两个人作为你的介绍人,只是上级组织部门到你老家外调的时候,你老家有人说,你的姥姥家是大什么成分,不宜批准你的申请。因此,这次,你就没有被批准。我到了那里以后找了几位领导,我是据理力争,我历述你的表现,你取得的成绩,你亲弟弟都是战斗英雄,在部队当团长,你家绝对清清白白,但却没能改变什么。我拉着参加外调的同志,他告诉我,就是你老家村干部刘怀普从中作梗。”
如果是自己厂长的任命没有如期颁布,那还罢了,但在复程棉花加工厂这样的国企,自己的D员都没有能通过,不啻于晴天霹雳在我广中舅的头顶炸响。
我广中舅霍地站了起来:“我,我也是解放干部吧,我的履历清清白白,我是干部身份,我是解放前参加革命,这么多年了,我是连年先进个人,我入D怎么又有问题了呢?自从参加革命的第一天,我就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了D,我立志跟着D干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