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回答得很直白：“但是你连后果和代价都不敢告诉我，那能是什么好事。”
长老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再也没有开口。
一直到陈默擦完面前所有骨片，长老依旧在发呆。
陈默没办法，只能抽走长老手里最后一片骨片，擦干以后放到鲸骨桌上。
“擦完了，还有什么忙要帮？”
长老这才回过神来，看见面前已经摆放整齐的骨片，有些不好意思：“抱歉，你的话让我想到了一位故人，但我忘了他是谁了，你知道的，我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每次想尝试回忆点什么，总要回忆很久。”
陈默没所谓：“你可以把要做的事告诉我，然后你再自己慢慢回忆。”
长老也没客气，村里难得来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当场给陈默派了很多他们这些糟老头都解决不了的问题。
比如墙上缠得乱七八糟的藤蔓，一些刁钻角落缝隙的灰尘，顺便一次性拿出好几团麻线和九十多根鱼骨针让陈默穿，这样下次要缝衣服的时候就不会因为线穿不进针孔气出骨质疏松了。
就这样，一个在祠堂里枯坐的，掌管着沉重过往的黑袍长老，此刻像一位记性不好，又依赖晚辈的普通老人，把一件件生活里的小麻烦，琐碎地，事无巨细地托付给这个突然到来的年轻人。
但一直到陈默穿好第五十根针，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长老忍不住道：“你就没有其他问题了吗？”
陈默抬头看了长老一眼：“比如？”
“比如我刚才说的，关于永生的话题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默用万能镰刀割断麻线，又拿出一根新的鱼骨针往里穿：“大概就是，你们还是人类的时候跟活木做了交易，然后变成了现在骷髅的样子，以此获得了永生和抵抗毁灭海啸的能力，是这样吗？”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可能代价还更重一点，需要你们献祭一半的同胞？”
长老顿了一下，接着笑道：“年轻人的脑子是好使啊。”
陈默随口问了一句：“所以那一半同胞去哪了？”
“变成亡灵了。”
“哦。”陈默了然，“难怪他们要打你。”
长老：“......”
百岁老人试图自证：“我没有参与那场决定，当时他们做下决定的时候，我还只是个孩子。”
陈默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所以你们是怎么抵御海啸的？”
黑袍长老缓缓道：“其实真正能抵抗毁灭海啸的是活木，不是我们。”
“我们跟活木达成了微妙的共生，海啸一过，这座岛上的一切生灵都会化为齑粉，但唯有活木的种子会得以留存。我们的意志寄生在种子里，等它落地生根，我们的骨骼会被重塑，意识会再度回归。”
这个说法倒是有点意思。
陈默挑眉：“重生以后，还有之前的记忆吗？”
“一开始有，但很快就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
“我们的状态跟活木挂钩，只有活木成年的时候我们才会复生，所以骷髅族一出生就是青壮年。但活木在成年的那一刻就开始衰败，之后会迅速凋零，然后长久地停留在暮年期，而我们也只有五年不到的壮年期，之后大半的时期，都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
陈默不得不感叹，这群骷髅真的做了一个结果相当糟糕的交易。
一切馈赠早在暗中标好价码。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不过这些信息，让陈默对身后的毁灭海啸有了一个更清晰的认知。
“所以迄今为止，你们经历过多少轮海啸了？每轮海啸间隔多长时间？”
长老叹了口气：“我记不清了。”
陈默没再多问什么，穿好最后一根线后把鱼骨针放在桌上。
“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谢谢你。”长老发自内心道。
陈默回了一句“不用客气”，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即将踏出房间的时候，身后的长老突然说：
“帮我跟你的朋友们也说声谢谢。”
陈默愣了愣，尽管不知道长老为什么这么说，还是配合地说了一声：
“好。”
等出了祠堂，重新回到白骨村，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三点。
在经过白骨村的小广场时，陈默眼尖地看见。
一众躺在地上晒太阳的白骨中，很突兀地躺着一个丸子头少女。
“对，就是这样，舒展身体，感受阳光的能量，让阳光穿透你的头盖骨，多多照太阳，老了才不会骨质疏松，这就是我们脆皮大学生独创的补钙养生法！”
路然然四仰八叉地躺在平坦干燥的地面上，脖子上挂着巴掌大的翻译器，旁边是好几个姿势各异的骷髅村民。
小广场对面。
“下盘要稳！想象自己是一棵扎根大地的老松树！这样强身健体是最有效的，来，跟我一起气沉丹田！”
“小伙子，丹田在哪里？”
正在村中枯树下教几个骷髅爷爷扎马步强身健体的雷闯闻言，露出沉思的表情。
“对吼。”
陈默：“.........”
不远处，武玥正站在坟包上，手持万能锤，用有限的材料精准地填补着房顶的漏洞。
在她身后，几处修补好的屋顶缝隙里，泛着温润的珊瑚石颜色。
那些被帮助的骷髅们就坐在屋檐下，抬头认真看着武玥的动作，眼底的魂火显得格外安宁。
另一边相对安静的角落，冷秋被贝拉奶奶抓着手，坐在小坟包前的门槛上，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冷秋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听得很认真。
村边临时搭起的露天灶台旁，文凯挥舞着大汤勺，在一口大锅里用力搅动着。
锅中的浓汤是淡绿色的，而且相当浓稠，混杂着他带来的脱水蔬菜和骷髅们提供的晒得干瘪发灰的海藻。
像一锅沸腾的大鼻涕泡。
年迈的骷髅们捧着碗，非常讲文明地排着队。
陈默就这么一路安静无声地走到了村口。
在篱笆外巨大的肋骨告示板前。
苏逸舟半蹲着，手中捏着一小片打磨光滑的骨片和一根烧黑的细炭笔，在帮一个拄着拐杖的骷髅画寻物启事。
负责看守告示板的巡逻队员立在他身侧，魂火专注地跟随着苏逸舟炭笔的移动，上下颌时不时表示理解或惊叹的轻微咔哒声。
显然。
大家跟这些空巢骷髅们相处得很融洽。
也确实很值得长老的一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