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祁蘅觉得自己的意识正在慢慢飘远。
如今回想起来,他只觉得与桑余的这段情缘,从初见到诀别,全部都是舍不掉,忘不了。
或许人年少时不该遇见太过惊艳的人。
偏生这个女子,在他情窦初开的年岁,在他内心最荒芜的岁月里,像那么一块疤痕烙在他心口,扒了皮发现骨头上还有印子。所以直到如今生命最后一刻,仍被困在她的眼里,连脱身的力气都没有。
或许他本就不想脱身。
想起很多年前,在桂花树下,那个会剪纸的小姑娘曾说过要一直陪着他。
祁蘅曾经心里想,一定会。
“其实倒也不算食言...”
他在心里轻轻地说。
只是这一生,比他想象的要短太多。
不过好在最后,他真的躺在了她的怀里。
他本来都以为,连道歉的机会都会没有,却没想,他的阿余这么宽厚,仁慈,对他永远心软。
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凉凉的。
祁蘅忽然分不清今夕何夕,记忆像被打翻的墨汁,晕染成模糊的一片。
祁蘅努力想看清什么,最后……让他看这世间一眼,看桑余一眼吧。
帝王缓缓阖上眼眸的刹那,恍惚间又回到了那年冬日。
就是这座城楼,人声鼎沸,一身灰白却双眼通亮明媚的少女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进他一向灰暗的世界。
那时他哪里能想到,这个少女,后来衣袂翩跹,笑靥如玉,成了他一生里最鲜活的颜色。
而今大梦将醒,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刻,竟还是初见时那惊鸿一瞥。
她叫桑余,他要记住,免得到了阴曹地府后忘了。
“阿余姐姐,雪停了...”他轻声唤道,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母妃说...该回去了...”
桑余抬起头,看见雪真的停了。
夜空如洗,繁星点点。
“是啊,雪停了。”她柔声回应。
怀里的人没有应答。
桑余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越来越轻了,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在掌心。
悄无声息的消散。
她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什么。
祁蘅的嘴角还挂着那抹心满意足的笑,只是再也不会对她说话了。
远处传来百姓的欢笑朝拜声,大佛寺的钟声悠远又沉重。
桑余低头,轻轻拂去祁蘅发间的雪花。
季远安上前,重重跪在雪地里。
他俯身叩首,铠甲砸出闷响。
再抬头时,眼眶通红。
“陛下,一路走好。”
这一声,唤得极轻,散在风里。
祁蘅死了。
就这么,死了。
桑余怔怔地抱着他,眼泪却流不出来。
她总觉得不真实,好像下一刻他就又会睁开眼睛,用那双清冷又固执的眸子看着她。
他们之间有过虚假的誓言,温柔的相守,两败俱伤的诋毁,那么多忘不掉的东西……所以今日今时,桑余依然分不清,她们究竟是爱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
这半生的纠缠,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因为她染上重病,她因为他留下满身伤痕。
到底是谁欠了谁?谁执念太深?又是谁执迷不悟?
雪停了,天也快亮了。
桑余低头看着怀中人安详的面容,就像睡着了,这一切怎么都像一场荒唐的梦。
说不清。
桑余轻轻抚过祁蘅冰凉的脸颊,声音轻得像叹息:“祁蘅,我不恨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