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她就能够忘掉悲痛,愚昧地与他重归于好,她也不会知道自己最爱的人实则内里溃烂到了极点,也曾将她伤害得体无完肤。
她说不定还会激动,激动于自己如此轻易地就获得了幸福。
无知者最快乐,或许就是这样。
反复几次,弦汐觉得这样的清醒实在痛苦难忍,于是放弃了尝试,渐渐习惯背对玄濯入睡。
如此一来流了泪也不会被他发现,他们还可以继续装模作样地幸福下去。
弦汐不知道的是,她背对着玄濯时,玄濯也在背后看着她。
金瞳散发的幽微冷光凝在她肩背上,仿佛要再度铭刻出一个囚笼般的印记。
这般彼此皆沉沦于混沌,战战兢兢行走于独木桥上的日子,在弦汐有孕后发生了变化。
弦汐怀着玄叶的那段时日,玄濯将公务能推则推,尽可能腾出时间陪在她身边。
全天底下估计再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尽职尽责的丈夫兼父亲,弦汐早上一睁眼,不管起得多晚,玄濯都永远守在她身边,给她送上一个轻柔的早安吻,随后又用浸过温水的帕子替她擦脸,为她换衣穿鞋,再端来热腾腾的饭菜喂给她吃。
——当然,弦汐一般都会婉拒掉喂饭这一请求。
诸如此类的做法一直持续到晚上睡觉前,玄濯不知从哪听说,多跟胎儿说说话有助于促进亲子关系以及胎儿发育,于是每晚都捧着天族最畅销的故事书给尚且是个胚胎的玄叶讲故事,讲完后又握着弦汐的手与她谈天说地,最后再度在她眉心送上一个晚安吻,抱着她安然入眠。
弦汐有一次忍不住问玄濯,他是不是在拿她提前练手照顾婴儿。
玄濯说他大抵没这个耐心对待小崽子,照顾婴儿他自另有一套。
许是受怀孕影响,弦汐对玄濯的接近没那么排斥了,偶尔看着玄濯的侧颜,她会有种不真实感——她居然马上就要跟玄濯有个家了。
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完整家庭。
对未来的幻想和陌生事物带来的新鲜分走了弦汐的心神,弦汐不觉从阴霾中踏出一步,重新开始关注阳光下的风景。
东玄宫门口有棵华盖葳蕤的灯笼树,每天都会落下一朵荧光闪烁的红花,像盏实现愿望后降落的绯色孔明灯。弦汐注意到这件事,于是每每到了时间都会去树下守着,看那朵花慢慢飘落,她捡回去放在花瓶中,逐渐攒出满天星般的灯笼花簇。
瑶池那边九色锦鲤的鱼苗太多又长得太快,凤祐挑了一部分色彩格外斑斓艳丽的送了过来,弦汐把它们养在池塘里,每日从厨房那拿一块面团,揪碎了喂鱼。
乌麻被破格允许养在天宫中,它跟一只灵猫交上了朋友,后来那只灵猫却不见踪影。弦汐看它急得团团转的样子,便四处打听了下,结果得知那是朱雀最近收养的一只猫咪,弦汐于是每天都带着乌麻去朱雀殿拜访,一边看着乌麻跟灵猫玩闹,一边听朱雀讲六界趣闻,倒也收获了不少乐子。
后来搬去龙宫住,她们的联系也没断过。朱雀看路途遥远,怕弦汐怀着孩子颠簸,提过要不换自己去拜访她。弦汐拒绝了,她还是想多出去走一走的。
而玄濯也不会再关着她。
朱雀便在东海附近找了个住处,方便弦汐随时过来。
弦汐觉得,其实大多时候生活也没那么过不下去。
起码她现在很开心。
“玄濯。”她突然唤道。
玄濯应她:“嗯?怎么了?”
弦汐望着远方雨雾缭绕的铅灰色山峦,问:“你会一直……”喜欢我吗?
她顿住,后半句没问出来。
若是这么问,即使出于责任和现状,玄濯也一定会回答“是。”
那样答案就不纯粹了。
弦汐想了想,换了句话:“你以后要是喜欢上别人了,或者和别人有了我们从前那种关系,记得告诉我。我自己会离开。”
玄濯倏然握紧她的手,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我不会,没那可能。”
“我是说如果。”弦汐转眸看他,目光平静:“你千万要告诉我,知道吗?”
玄濯抿着的唇微微发白,眼眸与她对视半晌,说:“不可能出现这种‘如果’,这辈子都不可能。”
“……”弦汐无声叹了口气,转过脑袋,不再与他争执。
玄濯垂首看了她一会,俯身在她耳边阴沉道:“你希望我犯错,这样你就能名正言顺地离开我了是吗?——那你估计要失望了,这两件事,哪一件都不会发生。”咬字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显然弦汐这句近似盼头般的问话深深激怒了他。
弦汐淡定地沉默着,觉得背有点酸,想起身舒活下筋骨。
然而身子一动,握在手上的力道便猛然加重,刹那间几乎能听到骨节互相挤压的细微咯吱声。
弦汐又是一叹,躺回去,安抚道:“我没这么希望过,你别多想,我就是说说而已。”
玄濯垂眼盯着她,仿佛是在揣摩这话的真假。
弦汐另一只手向上探去,腕上微凉的镯子顺势滑下,停在手肘附近,几与瓷白的肌肤融为一体。掌心虚晃两下,摸到他鬓角,安慰动物似的缓缓轻抚,“我没骗你。我们不是刚说好,将来还要第二个孩子的吗?再说玄叶现在还小着呢,我又怎么会想着离开。”
玄濯侧脸埋进她掌心,无赖又委屈地说:“你以后也不能想着离开。”
“好。”弦汐答应道。
手上的力道微微放松了些。
弦汐等待片刻,又试着起身,力道却再次加重。
快得像下意识行为。
“我背有点酸。”弦汐只得解释,“你让我起来动一动。”
玄濯面露一丝尴尬,随即又坦然放手:“你起来吧,我帮你按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