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正值三月末。
圆荷浮小叶,细麦落轻花。
诚如杜甫诗中描绘的景色,新荷静静浮在水面,农田嫩绿的小麦,已在轻轻地扬花。
同样的画面,同样的人。
但欣赏风景时的心情,却悄无声息发生着转变。
具体何种变化,顾杳很快得到答案。
车子抵达市区后,徐默和司机依旧默契地中途下车,把剩余行程留给他们的周书记。
移步副驾驶,小姑娘系着安全带细声嘀咕:“您的下属可真懂事,徐秘书就算了,怎么连外聘司机,也这般人精。”
周政良闻言不予置评,只微微抬了下唇角。
司机并非外聘,进周家已经十年,自然信得过。
上任至今,他的公务车里,不会出现一个外人。
偏偏早在去年,周政良就为小姑娘破例。
若说仅是一时兴起。
连他自己都不信。
天色黑定,周政良先带顾杳去吃饭。
她难得顺从,没有绞尽脑汁地婉拒。
因为有话要讲。
若不抓住今晚的机会,等下次见面,恐怕至少得一周后。
用完晚餐,男人将她送到公寓楼下。
恍若隔世的场景,好似才发生在两个月前。
顾杳正斟酌着如何开口,周政良仿佛洞察到她的心思,主动提问:“那晚找徐默要我照片,想做什么。”
眸底闪过惊讶。
随即,暗骂徐秘书叛徒。
“情景模拟。”
小姑娘郁闷地看他一眼,然后如实交代:“因为要对着你的脸一遍遍演练,该怎么跟你解释。”
细细咀嚼这番话。
“解释什么,我现在就可以听。”周政良没急着干扰她思绪,表示愿闻其详。
空气安静几秒。
顾杳慢吞吞出声,语气却极为认真:“那日你说,我是不是在埋怨,你把我和程牧分开。我要纠正你,第一,跟程牧分手,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任何外界因素无关,包括你。第二,喜欢他已经是过去的事,我顾杳这辈子,绝不吃回头草。所以,你不要把我想的太天真愚蠢。”
空旷的公寓楼下,女孩句句咬字清晰,表达的内容直白干脆,没有一丝含糊。
看着面前人澄澈分明的眸子,周政良心底软成一片。
原来,她在乎他的感受。
担心被他误解。
误会她和前任纠缠不清,认为她耳根子软,别人说什么,便信什么。
恒远运送物资那日,早在半小时前,消息就传到周政良耳里。
他难得纵容一回。
不管不问,任由事态脱离掌控地发展。
果然,回到云阳村次日,等待他的,是小姑娘迂回委婉的试探。
试探他当初约谈程绍国,是否真的在以权谋私。
她想听真话。
所以,他说他不是好人。
如今,小姑娘既然能接受他的私欲,事情背后的真相,便显得没那般重要。
静默间,周政良轻笑了一下。
低低的声线自喉咙发出,带着丝融于夜色的温情。
没由来,顾杳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虽迟但到的第六感,或许今晚...
“你的解释我已经收到,接下来,不妨听一听我的。”
思绪一半,头顶落下温缓嗓音,将她拉回现实。
顾杳静静抬眸,凝视面前的男人。
“两个月前,在我们脚下的位置,你告诉我,适合比喜欢重要。”昏黄路灯透过枝叶缝隙,投下明暗交错的斑驳光影。他说:“现在,我也要纠正你。”
夜幕笼住男人半张脸,她看不清他的眸色,却能感受到那双眼睛里,正隐忍积压着一片深潭。
“这世间的男女之情,远不止喜欢。”周政良缓缓低头,深深望进女孩漆黑的眸底,沉腔裹挟暗哑:“还有钟情。”
顾杳心口一滞。
默默注视着周政良朝她走近,垂目低问:“小顾同志,能否给我一次机会。我们,以结婚为目的交往。”
结婚...为目的。
多么郑重而又严肃的填充词。
脑中一遍遍循环跟这个男人相处的点点滴滴,顾杳眼眶开始微微泛红。
她太清醒,也太懦弱。
二十岁出头,理应是敢爱敢恨的年纪,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
既如此,为何总要压抑自己,总要拿‘理智’将自己伪装成刀枪不入的样子。
没有谁生来就是铠甲战士。
倘若怕输,做什么都要提前规避风险,那样的人生,有何意义。
心里明确答案。
趁着气氛正好,顾杳抬眸看向面前人,让他把眼睛闭上。
暗示地足够明显。
尽管,周政良心中尚有存疑,但还是依言照做。
微不可察吸了口气。
顾杳穿着平底鞋的脚尖轻轻踮起,清甜气息一点点靠近他下颌。
随距离拉近,耳畔静的只剩彼此呼吸。
男人深邃英挺的容颜。
领口下方性感饱满的喉骨。
暮色中每一处细节,仿佛都在她的凝神屏息里放大,放慢。
慢的像电影镜头。
一帧一帧,挠得她心间发痒。
女孩粉嫩的唇瓣就要印在男人唇上时,一道突兀的手机震动蓦然打破宁静。
画面静止一瞬。
然后,裂开碎掉。
她在干嘛,脑子发什么昏。
明明说好不能冲动的。
不行。
容她再想想。
随手掐断来电,小心翼翼迈出步子,慢慢往后退。
几乎在顾杳撒腿就跑的下秒,周政良倏然睁开眼,眸色暗沉伸出长臂,一把拎住小姑娘的衣服后领,轻而易举将人逮到面前。
温热手掌握住她颈侧,女孩微微睁大的瞳孔里,周政良俯首压低,不容分说地吻下去。
没有深吻。
极为分寸地点到即止。
周政良压抑着气息,缓缓放开她,任凭空气凝固。
静静地等。
等小姑娘甩他第二个巴掌。
可这次,顾杳不敢。
因为是她招惹在先。
“我还没同意。”
她眸底蓄满水雾,追悔莫及。
“已经晚了。”周政良抚过小姑娘因羞恼而染红的面颊,下最后通牒,“落到我手里,你跑不了。”
跑不了。
但顾杳很委屈。
看小姑娘浑浑噩噩又不甘心的模样,周政良低笑着将人揽进怀里,埋头吻了吻她发顶,低哑道:“跟我在一起,你只需迈出一步,剩余的交给我,好不好?”
混蛋。
亲都亲了,才来征询意见。
事已至此,能有什么办法。
虽然心里想不开,但顾杳还是张开双臂,乖乖回抱男人,闷闷宣誓:“以后不许欺负我,否则拖到你变成老头子,再把你甩了,彻底没人要。”
周政良宠溺又无奈。
搂在女孩腰间的手微微收紧,心无旁骛地回应:“好,我接受诅咒。”
甜蜜的诅咒。
腻歪一阵,手机震动隔着口袋再度传来。
来电显示,老顾。
顾杳被吓了一跳,心虚地环视四周。
迷惑的小动作落入眼里。
周政良正待开口,女朋友已推他胸口撵人。
马上要接听电话,担心被家里发现端倪。沈老师向来敏锐,稍有异常,都瞒不过她的嗅觉。
刚确定关系,可能她还不够适应。
这是大领导给小姑娘寻找的完美借口。
震动持续良久,自动挂断。
空气安静下来。
“明天一早,我要带队去邻县考察。”周政良语速平缓,低声提醒,“接下来一周都见不到,不请我上去坐坐?”
一周...
顾杳面露犹豫,那就上——
“不请。”适时刹住,她连忙摇头。
周政良没真打算上去。
夜已深,奔波劳累好几天,也要让她早点休息。
来日方长,人就在手里,能跑到哪去。
临走前,周政良揽过女孩,在她额头印下温柔一吻,目送人消失在单元楼电梯口,才转身朝停车位置走。
夜幕深沉,引擎启动。
轮胎缓缓碾过斑驳阴影,只是这次,地面少了一支燃尽的烟蒂,多几分得偿所愿的甘甜与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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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
别急着撒花,哈哈...大领导的苦日子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