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今晚空无一人,并非生意惨淡所致。
不宜多想。
有些细枝末节,心照不宣即可。
室内开着暖气,顾杳脱下外套时,眼前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大领导极有绅士风度,“把衣服给我。”
迟疑两秒,她照做。
周政良接过女士大衣,面色平静挂到身后置物架上。
越过灯光望去,柔和裸粉静挨在黑色旁边,一深一浅无丝毫违和,显得格外赏心悦目。
顾杳移开视线,垂目落向菜单。
是湘菜,整体偏重口。
精挑细选,点了两道色泽略浅的煨火清蒸,剩余部分,有些烧脑。
大领导明明不爱吃辣,为什么偏要带她来这里。
沉思间,对面传来茶水声。
服务员斟茶之际,极有分寸地推荐店里新品特色菜。顾杳听完没什么反应,倒是一直静默不语的周政良低淡开口,直接采纳了对方建议。
小姑娘略显诧异。
轻声提醒:“刚刚推荐的几道菜,都很辣。”
“无妨。”
周政良合起菜品册放到一旁,隔着圆形餐桌对上女孩充满疑惑的双眸,低嗓温缓:“出门在外,无需迁就别人。”
不需要么。
“可您不是别人,是周书记。”
一本正经的口吻,搭配温温软软的嗓音,严肃中带着点小小的不服软。
周政良轻笑。
他看向女孩的眼神,悄无声息变得深邃:“一个人占据心中的份量,才是决定迁就与否的关键。这一切,与身份无关。”
照顾她的喜好,是偏爱。
而她刻意避开所有重口,只因他是周书记。
两者差别巨大。
那刻,被男人沉灼的视线烫到心口发颤。顾杳强迫自己不要闪躲,什么都别想,认认真真看看他。
一眼就好。
但在下秒,理智如冰锋般袭来。
思绪收敛,她不着痕迹转移话题,“周行端说您今晚不在家,他一个人吃饭感到孤单,应该把他一起叫上。”
大人的饭局,小辈不宜跟着凑热闹。
周政良语气不紧不慢,“来日方长,以后聚餐的机会很多。”
倘若真有来日方长。
顾杳恐怕会彻底淹死在海里。
面前男人,与那片深不见底的汪洋大海无异。神秘危险,却充斥着难以抵抗的诱惑。
试问。
届时越陷越深,她又该如何自救。
吃完饭,周政良送小姑娘回去。
一路无话。
车内安静到,唯剩耳边几不可闻的风阻声。
公寓楼下,SUV静停熄火,顾杳解安全带时,身侧传来男人从容平稳的低嗓,“耽误几分钟,聊一聊私事。”
动作微顿。
顾杳忽觉呼吸困难。
老毛病又犯,临时当起缩头乌龟,嗓音发紧:“要不改天,今天有点累。”
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摸索至把手处。
下刻,‘咔嚓’一声,车门上锁。
“......”
拖得太久。
显然,周政良不允许女孩再开口闭口用敬语,见到他总是客客气气,生怕越雷池半步。
急于打破现状。
所以,他问:“在顾虑什么。”
不待身侧人开口。
周政良主动送出选项:“是否与年龄有关?”
上次科室团建,他在包厢外听得明明白白,小姑娘的择偶标准是,不超过五岁。
而他,远不符合要求。
顾杳内心五味杂陈。
确实也有年龄因素,但占比不大。
环顾整个政圈,能在三十五岁走到如今地位,能有几人。
说得实际一点。
攀上周政良,她可以比别人少奋斗十年,搞不好顾家上上下下都要跟着鸡犬升天。
但她现在对他的感觉很复杂。
撇开心动,更多的是倾慕和仰望。
顾杳深知,两个人在一起,如果长时间无法达到视野平衡,仰头的那方,将永远处于弱势。
新鲜感有保质期,待时间冲淡多巴胺带来的欢愉,彼此之间,靠什么支撑着继续走下去。
静默须臾。
她凝神,认真发表自己的看法:“乍见之欢不如久处不厌,各种事实证明,适合比喜欢重要。”
“你觉得,我适合什么样的人。”
并未给她多余时间思考。
周政良放下所谓君子做派,不断将话题深入,步步逼拢。
小姑娘摇头。
“说不清楚。”
周政良淡笑:“既然说不清楚,不如亲自试试。”
试什么?
“用时间证明,我对你是乍见之欢,还是久处不厌。”
顾杳哑住。
怂怂地垂下眸子,不吱声。
这世间做任何事,都有试用成本,甚至可能还会付出惨痛代价。
她不想因一时冲动,而陷入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
他那样的身份,两人之间的阶级差距。她不确定,同样的婚前协议,倘若再来第二次,她还能不能洒脱地走出来。
所以——
“抱歉。”
她声线柔软,但心性坚定,“我不想犹犹豫豫,耽误您时间。”
话落,车内陷入安静。
短短几分钟。
漫长沉默,无后文。
既已坦诚布公,男人却依旧纹丝不动,没有打开车门的意思。
终于。
脑中一阵兵荒马乱后。
顾杳闷闷控诉:“您不能因为身份,就以权压人。”
心里憋得难受,又手无缚鸡之力。
就像关在笼子里的鸟儿,只能通过撞击笼子以宣泄不满。
一场表白,令她如临大敌。
眸底溢出一抹无奈。
周政良喉骨咽动,低腔碾过暗哑,“我若要以权压人,早就用一百种方式逼迫你点头。”
但他认为,感情这种事,起码应该建立在双方平等基础上。
不到失去理智,他不会把官场那套,用在自己喜欢的人身上。
既如此,车门解锁。
他绅士地放她离开。
那刻,顾杳绷在心里的某根弦,随车门解锁声一起断裂,交织缠绕着坠入茫茫黑夜。
她轻声道句‘谢谢’,毫不迟疑,推门下车。
车门关闭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干脆有力,比谁都决绝。
单元楼内,小姑娘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电梯口。
SUV静停原地,迟迟未启动。
不知过去多久,周政良动作缓慢地伸手,从储物格里拿出烟盒。
小砂轮滑过轻微擦响。
打火机窜出淡蓝色火焰,在驾驶座昏暗光线里,映照出男人英挺成熟的侧脸,染上几丝消沉。
深吸一口,徐徐吐出。
望着车外无边夜色,气息一点点沉下去。
有生之年,为一个女人落魄至此,对于周政良而言,陌生又意外。
被拒绝的滋味,不好受。
但也得受着。
两分钟,香烟过半。
猩红火星捻灭于男人指腹,仿佛无痛觉,烟蒂落地瞬间,SUV车轮碾过斑驳光影,缓缓驶离公寓。
冬夜漫长。
今晚,注定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