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难怪夫人竟能忍耐脾性,对那些张氏族人低头躬身。
——螽羽知道,夫人从来是很听老爷安排的。
可这真是自私!她心中有个声音这样冒出来。
她胸中一震,苦笑道:而自己却也要倚仗这封遗书上的请愿以求夫人庇护的。若是夫人难忍如今的生活,甩手便走,螽羽往后要如何度日呢,她一定会被那些“亲眷友邻”生吞活剥……所幸老爷留下了这么一段遗愿。
这是一道符,将夫人封在了这座大院里,将夫人栓在了螽羽腹中的血脉上。
她不知道老爷与夫人之间究竟有几分情深。
可她也只能寄希望于这份情意能够日久天长,至少延续到她的孩子已能支撑门楣。
“蝈蝈,你在屋里歇的无聊了?”这时候夫人撩开帘子从门外走进来。
“给太太请安。”
“安啊,挺安的。整日杵在前头当木杆子罢了。”夫人笑笑,走过来将粘好的信纸塞回袖子里,拉着螽羽到榻上坐了。
夫人望着她:“难怪俗话说‘想要俏一身孝’,你穿着如此素白的衣服也很好看。”
这也未免太粗俗了些,螽羽又一时间听不出这是玩笑还是讽刺了。
“螽羽不敢,这几日哭得眼睛肿胀,又兼着孕中腹中,更是万没有打扮的心思……”
“这又有什么好敢不敢的,好看就是好看嘛。老爷活着死了都不影响你好不好看呀。”夫人说话照旧是没心没肺的,“反正老爷已在我的肚子里,是我眼睛里一簇神魂了,我代替他看你呢,他还敢不高兴?再说,眼泪早就流干了,现在剩下的几滴还要留着人前做样子用呢。”
看到夫人已恢复了同往日那般异于寻常人的精神气和惊世言论,螽羽感到一丝松快。
“太太身子可好些了?这几日奴婢没能给您换药,不知伤口愈合如何。”
“动一动口子不会振开,便算好了吧。我的身子不打紧,皮实得很——倒是你怎么样?这丧礼吹拉弹唱哭哭啼啼一个来月,打扰你休息了。你有身孕,该多睡少想的。”
“谢太太关爱,螽羽一定照顾好自己和腹中孩子。”
“骗人。你瘦了,小脸尖尖的,眼皮子底下目胞黑,一看就没睡好。”
“孕中偶感身体潮热,半夜发汗醒过来……大夫与稳婆说是正常的。”
夫人点点头:“这是其中一个缘故。最近做噩梦了么?你常做噩梦,我知道。”
她当然做噩梦,做很多很多噩梦。
梦到老爷回来了,正要来抱她,却霎时化作一堆枯骨。梦到官兵闯进来,要抓她去做娼妓,她说她有身孕,官兵喊人拿棍子来,说“打碎了丢掉便是了”。梦到即将临盆,孩子在她腹中哇哇大哭,一会儿发出女孩儿的哭声,一会儿发出男人的咒骂声。梦到自己跟在夫人身后,走在漆黑的长廊上,走着走着,夫人剥落了身上的一层人皮,青面獠牙朝她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