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终于把它松开,他蹑手蹑脚走到厨房里,从灰堆里翻出一个小包裹。
它鼻尖一耸,闻到味道了:是烧鹅!
“嘘,这是我偷偷拿的。奶奶不许我拿,说这是不懂礼数……所以我只偷偷包了半只烧鹅。对不起,我没忍住吃了个翅膀……剩下的都给你啦。”
男孩把烧鹅放进它的小陶碟里。
它扑上去啃鹅肉。
咬了几口,却又把头抬起来,用鼻子拱男孩的胳膊,要他去仔细看自己打到的猎物。
“怎么了,小鹅?我知道了,你想让我夸你,是吗?”男孩笑起来,露出缺了乳齿的牙,“我们家小鹅太厉害,太英勇啦!打得过这么可怕的大蛇!”
混合着心疼、骄傲与欣喜,热乎乎地捂着它,比烧鹅还香,比炖鹅还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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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苦的日子里,快乐就像夏夜萤火一样微末零星。
哪怕有了一条威风凛凛、善通人性的大狗作伴,对于一个在村庄里孤苦无依、连吃饭治病都成问题的小家来说,也不过是多了几点星光罢了。日月终究照不亮这片黑暗。
它当然并不能真正体会这一点。
它从深林到人世间,只觉得一切都新奇有趣。
它为这个小小的栖身之所也做了不少好事,譬如捉野味来给男孩和老婆婆吃,譬如帮忙采草药、做家务、守鸡棚,帮忙修理那些意图欺负孤儿寡母的邻里、佃户,帮忙在蛮横的村霸、税吏面前大逞威风……这些都是举爪之劳。
只是,这样平静安宁的生活还是很快结束了,零落到了另一片雪地上:
张祐海十三岁那年,他的奶奶寿终归天。
其实临终前,她已经卧床不起半年,到后来连人都认不出、话也说不清了。
死的时候并不很安详,似乎身体极其疼痛,最后憋得满脸青紫、气竭过身。
这是它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人死掉的过程。在山林间,它也遇到过遭遇意外而垂死挣扎、半死不活的动物,它通常愿意上前给个痛快。
其实,它也想给老奶奶一个痛快的。毕竟奶奶对它也很好。
只是,人似乎对生、对亲人有着异常深重的留恋。它直觉自己如果咬死奶奶,男孩——如今该称之少年了——是会怨恨上它的。
总算奶奶终于解脱了。
她在族中毕竟辈分高。生前无人探望,死后却有“哀荣”。许多人涌进这间小屋里头,领着少年那边买棺材、这边哭灵柩,那边请宴席、这边守长夜……
老太太终于下葬后,少年又欠了亲戚好多钱。
人们都离去的那天晚上,是一个久违的安静的夜晚。
它听见少年缩在被窝里哭。压着嗓子哭着喊“奶奶”,说“阿海没爹没娘、没有兄弟姊妹,没了奶奶,以后真的是一个人了”。
一个人。
他为世上再没有血亲而哀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