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它很快明白了“穷”这个词的含义。
——男孩家里很穷。穷到自从上次那只大鹅吃完,再也没吃过肉。
不过它也到处闻嗅过了:除了刘员外家、杜秀才家,没人能月月吃肉。
哎,人类的食谱和它太不相似!
又过了挺长一阵子,它搞明白了“姓氏”的意思。岩下村里两家大姓,“刘”和“杜”,而张祐海却是姓“张”的,在这里是独一份。独一份,也就意味着没有亲朋好友、没有宗族往来,播种要自己种,收割要自己收。
后来它断断续续听了男孩和他奶奶的故事:
张家在镇上是个大姓,祖辈出过位极人臣的大宰相。只是因着种种变故,张祐海这支族人很快没落了。张祐海祖父又是个一辈子碌碌无为座山吃空的破落户。到他父亲那一辈时,刚学完《论语》,就被迫要扛起一家生计了。
无可奈何,只得违背“文人世家”传统,外出经商。
经商倒有些头脑,卖药材卖出了一些名声。于是娶妻生子,家庭还算和美。
然而又很快在外边害了病,客死他乡。那时候张祐海才不到三岁。
孤儿寡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很快,张祐海父亲留下的家产被族人霸占瓜分。母亲不堪忍受张家人日益苛刻的对待,远嫁到了山的另一头。
张祐海的奶奶总算还是张家长辈,以死相逼保下了她从前在岩下村购置的几块田产——那是她年轻时压箱底的嫁妆,她如今的棺材本。
为了这事,也闹得和镇上亲戚们翻了脸。
于是奶奶带着张祐海到了岩下村生活。
村民并不都良善,只是习惯了田产归大户人家所有。奶奶知道自己已经再无倚仗,便将四分之三的田地用更低的价格租给以前的老佃户,余下的地自己耕种拾掇。
就这么,将张祐海拉扯到了如今的年纪。
富贵人家讲究“三岁开蒙”。张祐海当然请不起教书先生,家里只有一套祖父从前用过的砚台笔墨,别的再没有了。
好在本地一向有崇儒之风,“每十户必有诵读”。邻村有个私塾,是位老秀才做先生,每天午后开一个时辰的课——再多就不行了,村里孩子都是要帮干农活的。
张祐海每天翻山去就学。他听课认真、背诵也快,在地上用树枝练字,竟也练得一手好字。
当然,这也就是与村中其他孩童相比较罢了;或许到了镇里城里,他不过资质平平。但至少在这儿,他是老秀才的得意门生。
每天下了学,张祐海还要赖在老秀才房间里多读一个时辰的书。
等到太阳落在西边山坡上,他便只能依依不舍与书籍告别。不然翻山回去,天就要黑了。
山里的夜色比墨还浓。
山坡上还躺着两户村子的坟地。夏夜里路过,偶尔能看到粼粼的鬼火漂浮。
不过自从有了大狗陪他,他就不再害怕了。
“小鹅,我们今天走小路,顺道找找野连翘。镇上的药铺最近在收连翘,果子晒干,一斤能换十几文钱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