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尽了一切办法,粮食还是不够,那便只能舍弃一部分人;为?了防止动乱,被舍弃的只能是老弱病残。
这个决策一旦做出,只消在文书上轻轻一圈,再落下一方轻巧的印玺,成?千上万的人就丧失了生存的权利。没?有人想在这样的文书上署名?,即便事出有因?,即便无?可奈何,即便有无?数个即便……白?纸黑字,千秋万载,罪愆难消。
韶音觉得眼睛干涩,闭目缓解,忽然想起了李勖曾经与她说过的那句话。他说,“往后的日子,误解我们的人会?越来越多,能懂得我们的人会?越来越少,我们的圆满便不能向外求,只能向内求。问心无?愧,便是圆满。”
这话还真是有些先见之明。只是,韶音已经不能判断这算不算是问心无?愧了,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做到问心无?愧,她脑中一直盘桓着方才那个年轻母亲的目光,觉的问心有愧。
她摊开掌心,仔细端详上面?越来越错综复杂的纹路,她与世间的因?果也像这些纹路一样复杂,纠缠在一起,斩不断,理还乱,处处皆是两难。
可是任何关键的抉择都是两难的抉择,英明的决断往往也会?造成?沉重的罪孽,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做不到问心无?愧,那便只能承受,该挑起来的担子总要有人去?挑,即便是骂名?也总要有人去?担负。
权力所以沉重,实因?其与责任伴生,她既掌了权,就要担起责,且责无?旁贷。
韶音缓缓蜷起手掌,一点点攥紧了,感受其中的分量,像是攥着整个大晋的国运,不敢有丝毫松懈。
“此?事无?需再议,烦请温先生为?我拟写文书。要点有四:其一,将?士们的家眷一定要保住;其二,抽调流民?中最青壮的劳力,组成?民?伕营,划出一部分军粮喂他们,将?他们往前线送;其三,余下青壮混编入州府军中,看住他们,优先给食;其四,守好城门,余下老弱病残,能赈则赈。”
韶音顿了顿,吐出最后半句话:“备好石灰和药材,防止瘟疫滋生。”
温衡的手一颤,在最后一句话上落下一个乌黑的墨点。
韶音向后靠在凭几上,借助硬木的力度支撑住整个身体,微微昂起下巴,淡笑?道:“诸位放心,这份文书上不会?出现你们的名?字,一切后果,由谢韶音一力承担,你们下去?吧。”
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却是谁都不愿意先走。他们默然无?语地?静立了许久,忽然齐齐朝着韶音长揖到地?,随后才相继离去?。
韶音一口气松下来,觉得头晕目眩,背上出了一层虚汗。
“夫人,您没?事吧?”温衡留在最后,并没?有走。
韶音无?力地?朝他摆摆手,“我没?事,温先生请回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温衡提着笔走到她案前,在那份文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姓名?。
韶音讶然看向他,“温先生,你不必如此?。”
温衡摇了摇头,眸中盈泪道:“若非如此?,臣便有负主公知遇之恩,亦愧对夫人大义?。知我罪我,其惟春秋。夫人,劫难必会?过去?,我们汉人的江山必会?有无?穷后福,您的一片苦心自?有春秋铭记。”
韶音回到府中已是深夜,迎面?便被砸了一个噩讯:谢太傅再次咳血昏迷,府医说,八成?撑不到秋天。
韶音挪着沉重的双腿往高眠斋走,一路上麻木地?回想上次看望父亲是什么时候,是半个月前,还是一个月前,或是更久一点。
灵奴已经候在那里了,双眼皮早困成?了三眼皮,还是没?忘记写信这回事。他牵着韶音的衣角,眼巴巴地?望着她,“阿母别担心,府医都说了,外祖父只是着凉了,他很快就会?好的。我们回去?给阿父写信好不好?”
孩儿小小的脸仰望着韶音,眼中尽是天真,父亲饱经沧桑的面?孔却色如金纸,没?有一丝表情?,胸口的起伏也格外微弱。
韶音狠狠咬住嘴唇,一屁股坐在病床前的脚踏上,连多走一步的力气都没?有了。
灵奴忽然睁大了眼睛,“阿母,你怎么哭了?”
韶音急忙用手擦泪,“灵奴想阿父,阿母也想自?己的阿父。阿母今晚想留着这里守着你外祖父,我们就在这里写信好不好?”
灵奴欣然跑去?书房翻找笔墨,写上几句话便叼着笔头想一会?儿,时不时地?问某个字怎么写,偶尔瞥一眼韶音,露出一点欲盖弥彰的狡黠之色,悄声道:“儿要与阿父说些男子之间的话,阿母不许偷看!”
韶音泪眼朦胧,提笔无?话,许久之后才落下一行字:
勖兄善毋恙,后方悉安,兄可放心。千万珍重,盼归。
第140章 第 140 章
暮色降临在黄土塬上, 关?河内外一片苍凉,高天上流云纷乱,聚散变幻莫测。
当天尽头那抹艳丽的玫瑰紫随着?落日逐渐消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