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也无意为一国生死,却也知道世人志向不同,认为能为国而殉者,节气可嘉。”
“至少……比诸君这等柔媚无骨,贪生怕死之辈要高尚得多。”
宁悬明此人性情内敛温和,纵然是嘲讽,面上的笑容也十分真心,不见讽意,正因如此,才更有讽意。
“宁侍郎忠君爱国,天子刚走,便一身白衣孝布,披麻戴孝,天子见了都能哭醒。”说话之人冷笑道。
宁悬明平静道:“宁某不才,自觉寻常,堪堪胜过某些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不足挂齿。”
“你!”那人沉着脸冷笑,“宁侍郎牙尖嘴利,就是不知给先帝定谥时,你是否也如现在一般。”
宁悬明眸光一厉。
“天子寿短多病,杀害臣子数十人,暴戾无德,合该一个‘厉’字。”那人悠悠道。
宁悬明神色霎时冷沉。
“你若配合,好歹能留一个全尸。”那人上前两步,语气威胁,“若你非要固执己见,冥顽不灵,那就只好休怪我们不留情面,先帝的身后事身后名,皆在你一念之间。”
“就算不在意名声,连他的尸骨你也不在意了?”虽然烧到最后多半只剩下灰堆,但能扒拉一下看看哪堆灰是先帝,也是可以试试的。
宁悬明沉默半晌,方才道:“既已打算将一切罪责推给我,又何必再说其他,左右不过一个死,身死魂消,生前种种,又何须再提。”
“有什么手段,尽管试试。”
若能丧命于此,也算与卫无瑕生死同衾。
见他当真将一切置之度外,拿他毫无办法,那人也是气急,怒不可遏道:“宁侍郎不惧死亡,但你可知,世上还有生不如死?”
“你若将玉玺拿出,岚王说不得还能饶你一命,否则,你小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岚王?
宁悬明思绪微顿,尚未理清,便听见远处一阵兵甲马匹之声,震得脚下大地好似都在颤动。
一道冷然的声音远远传来,却清晰传入在场所有人耳中。
“哦,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岚王如今,应当没本事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倒是我可以。”
一个东西飞掷而来,正正好砸在先前说话那人身上。
那人被砸得倒在地上,下意识低头一看,却见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正与他对视!
“啊——!”
越青君玄衣银甲,在夜色中更为神秘,众人看去,下意识被他那张金面吸引。
他高坐于马上,垂目而下,精准与宁悬明对上视线,却不似故人重逢的欢喜,反而带着一丝漠然的冷意。
夜幕降临,火光未尽,卫无瑕亡于火中,间接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骤然出现在此地。
于公,意味着一切尘埃落定。
于私,宁悬明纵然不恨,却又如何能高兴。
沉沉夜色中,熠熠星月下,他们遥遥对望,隔着难言的悲喜。
下一刻,宁悬明转开头去。
第105章 别来无恙
本是无边浓稠夜,偏有人间烟火明。
暂且不提眼前这些披甲戴盔、手持武器的士兵们是谁家人马,又是如何在禁军守卫中直捣皇城,且未惊动任何人,或者说……惊动到的人,如今已都不再是人。
只说那人头滚在地上,上面的鲜血都好似还未干涸,他们就不得不暂且忽略一切问题,首先向忽然出现在眼前的越青君下跪致意,表示他们此时的拳拳忠心。
“老臣参见越王!多亏越王来得及时,救我等于水火,否则等那逆贼慕容氏进宫,我等只怕死无葬身之地!”
事实证明,老骨头也没彻底老,他还能麻溜下跪,麻溜调转阵营,柔媚无骨的姿态,干脆利落的速度,在场许多年轻人都尚且比之不及。
越青君视线收回,看了他一眼,记得此人确实是朝堂上的老资历,为人无甚真本事,但胜在能苟,当初章和帝时期,便能凭借自己的本事苟到最后,官职至今也不高不低。
这样的人,连处理都懒得处理,只等一切安定,随便找个理由便能将人打发走,因而才没在那名单上留下姓名。
其他人见状,一边在心中暗恨,自己晚了一步,没能成为那个第一人,如今再拜,已经慢人一步。
“臣向思铭,参见越王!”
“臣于则……”
“早就听闻越王英勇无匹,今日能得见英姿,实乃下官荣幸!”
“地上人头可是那逆贼慕容岚?越王能将慕容岚斩杀,乃救世之功,合该登临帝位!”
若是寻常时,越青君带兵入宫,纵然他们也要纳头便拜,也不必如眼下这般谄媚失态,简直丢尽过往数十年的文人名士颜面。
然而天子葬身火海,带走他们许多重要同僚,人心本就不稳。
越青君又在众人正商议如何向岚王投诚时而来,将他们当场抓获,慕容岚的头颅还在此,鲜血淋漓,他们实在担心,若是自己不表现得再积极一些,自己的下场也将如地上的慕容岚一般,身首异处,不得安宁。
因此,纵然此状有些愚蠢,有些可笑,只要能让越青君消气,打消杀他们的想法,变成小丑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