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笙再也不想听见“对不起”这三个字,所有人都在对他说对不起,他母亲苏皖偶尔清醒的时候会抱着他对他说对不起,连最后的那封信她都在说,对不起,小平安,妈妈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
血缘上的父亲陆则钏被他送去疗养院,名义上的退休安度晚年,实际上的监视,那个总是挺直了脊背,记忆里身形挺阔,西装革履,冷心冷情的狠戾男人,坐上车的时候,他看见了陆则钏微弯的脊背,没有仔细打理而愈发明显的白发。
他什么也没有带走,单薄的一个箱子里,仅放着苏皖年轻时的照片,和她为数不多的几件遗物。
而在车窗关上的那最后一瞬间,也是最后一眼,他听见车内传来一句沙哑苍白的:“对不起。”
再后来,他坐上陆总的位置,那些瞧不起他的,曾经欺辱过他的人一个个点头哈腰,卑微而谄媚,对不起三个字他听得最多,也最厌烦,时念念不在的那几年,他几乎坐实了那个得了疯病的,不择手段乖张反骨的暴君,感知不到任何情绪。
连时念念,在最后也在说:“对不起。”
陆笙想不明白,他看着女孩苍白又脆弱的脸庞,明明现在这种身体状态,可还是很漂亮,像个摆放在橱窗里的娃娃,珍贵的易碎品,他看了许久,忽的低头,微微弯曲在脊背,靠在她的颈窝。
感知着她微弱的,纤细的,几乎要感受不到的脉搏,他轻轻嗅着她发间残留的香气,眸底波涛汹涌的翻滚着的情愫,像黑暗中张牙舞爪嘶声竭力的乖张而暴戾的凶兽,好像轻轻一挥手,便可以把他的心脏撕扯成再也拼凑不起来的碎片。
忽的,他眼前浮现出时念念那如枯木般,黯淡,干瘪,某些地方缺失了鳞片而显得突兀的鱼尾,她最宝贵最喜欢的,曾经像披着一层细碎的星屑,流淌着满天华光的银色鱼尾,却变成如今这般。
他再了解不过了,她肯定是因为怕他担心,所以一直偷偷不告诉他。
陆笙五脏六腑在翻滚,那鱼骨头在胸口梗着的感觉叫他有些喘不过气,那浓烈的,阴鸷的郁气堆积在心底,怎么也散不开,胸腔内那颗心脏整个都被那团浓郁的黑倾覆住。
忽的,他垂下的手食指被人勾住,轻轻拉了拉,陆笙没设防,半阖的眼帘掀起,微垂着的长睫很轻的颤了下。
下一秒,那根手指被柔软的手心包裹住,那一点点温热的暖意通过指尖漫入心脏,冰冷的血液在一瞬间悄然回暖,恍惚间,他垂眸,忽的看见怀里的女孩唇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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