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衍把玩着手中的盖碗茶,青瓷盖子“叮”地一声轻叩在杯沿:“小龙啊,方才的话,可都听真着了?老孟哥没教好他们啊!”他眼皮都没抬,声音轻得像在问今儿的茶沏得如何。
小龙只觉得脸上像被人抽了一鞭子,火燎似的疼。他拳头攥得嘎巴响,抬脚就要往门外冲:“东家且稍待片刻,这两个小的少不更事,一时糊涂莽撞。在下这就去将他们带回,必当重重责罚。”
“急什么。”陆嘉衍慢条斯理地吹开茶沫,“老孟哥怎么在院子里说的,你比我清楚。”
“呵。”他眼皮一掀,小龙登时像被冰水浇了脊梁。“老子当你们是自家人,大壮有的,我那一点没给你们?那两个崽子倒好!十五六了,小孩子?”
茶碗往桌上重重一顿,“正事不干,逛茶楼,编排老孟的是非...”突然冷笑,“怎么?当我陆某的银子是天上掉下来的?”
小龙喉结动了动,始终没张口。他太清楚了——这事再没商量空间。陆爷给的不少,吃穿用度齐全。
换来的竟是这般回报:家里的小妾天天出去逛茶楼,装聋作哑,日日作壁上观,瞒着东家不说,连对师傅的那点忠心都喂了狗。
小龙独自踏进院门,二话不说抄起扫帚,将二人打得皮开肉绽。末了一脚踹倒在地,甩出个灰布包袱:“滚!别怨师兄手黑,是你们坏了规矩。”
包袱落地铿然作响,“这里有些银子,够你们做点正经营生。日后...”喉头滚了滚,“真要活不下去了,到学堂门口槐树下留个暗号。”
彪子阴沉着脸拾起包袱,回屋三两下卷了铺盖,忽地眯眼盯着窗外:“猫儿,去探探那娘们可在屋里?”掂了掂钱袋冷笑,“这点碎银子,咱们俩一个月都熬不下去。”
阿猫闻言一愣:“大哥你这是要......”
“蠢货!”彪子一把拽过他,“那首饰盒里才是咱俩安生立命的钱!”
两个愣头青不识货,顺走的妆匣里尽是些铜簪绢花、银镯子,反倒搁在案头的一对民窑瓶子值点钱。
事后陆嘉衍听罢,只掸了掸衣袖对小龙道:“罢了,你这性子要改改了,如今在世上最要不得就是心软了。”那语气淡得像在说昨夜的茶凉了。
“陆爷您里边儿请——”茶博士的吆喝卡在嗓子眼。但见陆嘉衍阴沉着脸跨过门槛,后头跟着的小娘子低眉顺眼,手里帕子拧得跟麻花似的。跑堂的眼力劲好,缩着脖子再不敢吱声。
“平日可有喝惯的茶,该还有剩吧?拿来我尝尝。”他叩着桌面说道。
她猛地攥紧袖口,对伙计使了个眼色:“把我收在锡罐里的...取来。”话尾几个字突然轻下去,总怕说错了什么。
“城里日日笙歌,可出了永定门,多少人勒紧裤腰带过日子?”陆嘉衍转着手里的扳指说道,“三块大洋就能买个十岁的丫头,一股馊味的水桶边一群人抢食,这雕梁画栋的戏台子可会唱给你听?”
陆嘉衍推开雕花木窗,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雅间外头,“瞧见那位坐在右侧的爷了吗?”
他指尖轻叩窗棂,“两年前,齐爷天天就坐在咱们现在这个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