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的前厅,此刻的气氛比垂拱殿还要令人窒息。
江书晚被小丫鬟半扶半拖地领进来时,腿肚子都在转筋。
前厅正中摆着一张八仙桌,上好的花梨木在午后的光线下泛着沉厚的光泽。桌旁分坐三人,泾渭分明,却又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将主位空了出来,仿佛专为审判她而设。
左手边,萧景琰一袭月白常服,褪去了朝堂上的玄色凝重,却更添了几分清冷贵气。他端着茶盏,指尖修长,姿态闲适,但那双看向她的凤眸里,盛满了化不开的怜惜与探究。
大佬您别这么看我,我怕。您这眼神,跟我前世老板说‘这个项目很有挑战,但我相信你的能力’时一模一样,潜台词就是‘给老子往死里干’!
右手边,谢凛一身玄铁般的黑色劲装,即便坐着,脊背也挺得像一杆标枪。他面前的茶水未动分毫,那张冷峻如雕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却像淬了火的钢针,一遍遍地在她身上扫过,仿佛在估算她的承重能力和战略价值。
这位大哥,求你把眼神从我身上挪开!我不是什么边防神器,我就是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社畜,一捏就碎,真的!
而正对着门口的,是白衣胜雪的周子墨。他手持一把玉骨折扇,轻轻摇曳,姿态潇洒,看向江书晚的眼神温润如玉,却带着一种发现绝世孤本的灼热。
文化人最可怕了!他不会是想把我刚才在殿上说的胡话编进什么《世说新语》里当反面教材吧?《江氏女殿前失仪,竟以卖瓜求活》?
江书晚感觉自己就是那只被三头猛兽围观的小白兔,每一根汗毛都叫嚣着“快跑”。
她僵硬地挪到主位前,福了福身子,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臣女……见过七殿下,谢大人,周公子。”
没人让她坐下。
整个前厅,只有周子墨手中折扇开合的轻微“唰唰”声,和江书晚自己如雷的心跳声。
死寂。
比垂拱殿上皇帝发怒前的死寂还要磨人。
终于,萧景琰放下了茶盏,瓷器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打破了僵局。
“江娘子,不必多礼。”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主导权,“今日在殿上,你受惊了。”
江书晚头垂得更低了,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鸵鸟埋沙。
何止是受惊,我魂都快吓飞了!要不是想着我那几亩试验田里的西瓜,我可能就直接晕过去了!
“本王……”萧景琰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眼中的怜惜更甚,“本王与谢大人、周公子都认为,你之功绩,不该被那些腐儒如此污蔑。”
江书晚心里咯噔一下。
来了来了,熟悉的味道。先给一棒子,再给个甜枣,然后就要给我派KPI了!
没等她想好怎么用最怂的姿态婉拒,一旁的谢凛突然开口,声音冷硬如铁:“江娘子,今日殿上之事,暂且不提。”
江书晚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不提了?这么好?难道是来走个过场就走?
然而,谢凛的下一句话,直接将她的希望砸得粉碎。
“末将只想确认一事。”他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十足,“你在京郊别院所设之‘惊铃’,其丝线材质、绳结系法、铃铛配重,可有详细图纸?”
江书...晚...的...大...脑...瞬...间...空...白...。
图……图纸?
我他妈就是随便找了几根结实的麻绳,打了个小时候我爷教我绑螃蟹的活扣,挂了几个从厨房偷的调味铃铛,你现在问我要图纸?
我要怎么告诉你,那玩意儿的核心技术是“随便搞搞”和“差不多就行”?
看着江书晚那张因震惊而显得有些呆滞的脸,谢凛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果然,此乃绝密。
是了,这等关乎边防命脉的神器,岂能轻易示人?她定是怕隔墙有耳。
他不再追问,重新靠回椅背,但那眼神分明在说:此事没完,我会再找机会。
江书晚刚松了半口气,对面的周子墨“唰”地一下合上了折扇。
“江娘子,”他笑得如春风拂面,说出的话却像腊月的寒风,“子墨今日亦有一惑,望娘子解之。”
江书晚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文化人要出题考我了!完了,我九年义务教育的知识储备要暴露了!
周子墨站起身,踱了两步,声音朗朗:“娘子今日殿前之言,‘沙瓤、甜、解暑’,看似质朴,实则暗合大道。以至简之言,破朝堂之纷争,如庖丁解牛,游刃有余。子墨斗胆请教,娘子此等‘以拙破巧’之心境,师从何处?莫非……与娘子那失传的‘甘露法’同出一源?”
“噗——”
江书晚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大哥!你这阅读理解能力是满分吧?!
我那就是紧张到语无伦次,求生本能让我推销起了我的瓜!什么以拙破巧?什么师从何处?我师从现代社畜的崩溃瞬间啊!
她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用那双水汽氤氲的凤眼,绝望地看着周子墨。
这副模样,落在周子墨眼中,又是一番全新的解读。
她不愿说。
是了,大智慧者,从不炫耀其智慧。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我唐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