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泾抱着姜翡一路回了撷松斋,亲自守在床边,没叫丫鬟进来,只自己拧了帕子,蘸了温水,替她擦完了脸又擦手。
她睫毛很长,此刻乖乖垂着,看着倒是乖巧非常。
他一路快马加鞭赶过去,什么可能也不敢想,只能拼命催马,直到真的看见她,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了些。
裴泾就这么守着,一会儿探探她的鼻息,确认呼吸平稳,一会儿又握住她的手。
天凉了,她的手不够暖和,他便用自己的掌心裹着,一点点捂热。
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来,屋里只点了一盏小灯,光晕落在两人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姜翡的睫毛颤了颤,然后睁开眼,朝裴泾笑了笑,“裴松年。”
裴泾心肝儿一颤,没应她的话,只沉默地松开她的手。
走到离床最远的那把椅子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的文书翻看。
方才还暖乎乎的手渐渐就凉了,姜翡在榻上翻了个身,朝裴泾侧卧着,埋着半张脸瞧着他。
裴泾能清晰地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余光不受控制地往床榻那边飘。
裴泾心里又酸又软,想靠近偏生心里还较着一股劲,硬着头皮僵坐着。
姜翡看着那缕被灯光染成浅色的发丝,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阴郁,恍惚间又回到了那座破庙里。
这一劫是福非祸,让她想起了当年全部的事。
那时候裴泾才十岁,浑身是伤,蜷在草堆里像被遗弃的小兽,眼神又冷又硬,瞧着她递过去的半个冷窝头,硬是不肯张嘴。
她在孤儿院里长大,性子虽硬,却知道怎么让自己更好的生存,小小年纪就练就了一张哄人的小嘴。
于是她哄啊哄啊,哄得小少年终于愿意吃东西,愿意跟她说话了。
她那时也才六七岁,每天天不亮就去巷子口等着,捡别人不要的菜叶,或是蹲在酒楼门口,盼着好心的客人能赏口饭吃。
有回她被野狗追,摔在泥地里,怀里护着好不容易讨来的半碗粥,死死护着没洒出来。
跑回破庙时,才发现裤腿都磨破了,膝盖渗着血。
他却破天荒地从草堆里爬起来,笨拙地用破掉的衣角给她擦脸,动作重得像在揉面团,眼里却藏着点她看不懂的慌乱。
后来他的病越来越重,她也是没法子才想到把自己给卖了。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别的能赚到钱救他的方式,好在他还活着,虽然这些年活得不大好,但总归,在变得越来越好不是吗?
姜翡望着眼前这个穿着锦袍、身姿挺拔的男人,突然低低笑了一声。
裴泾本就一直在留意她的动静,那声轻笑像火星子一样一下点燃了他心里憋着的那股火。
先前的惊惧、后怕,此刻全都化作了实打实的怒意。
“姜小翠!你还笑得出来?!”
裴泾气她这时候还有心思笑,气她好像半点没把白天的凶险当回事,更气自己明明怕得要死,却只能用这种方式掩饰。
“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姜翡眨了眨眼。
裴泾死死盯着她。
原以为她该是怕了,可她偏不,嘴角噙着的笑意反倒一点点加深,眼睛亮晶晶的,盛着两捧温暖的灯火,反倒把他看得一愣。
那股无名火像是被戳破的气球,顿时泄了大半。
“裴松年,我饿了。”姜翡突然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