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先生语速渐快,仿佛亲身经历般描绘着那惊心动魄的崛起:“待到十四岁,她便如那出鞘的绝世神兵,锋芒毕露,开始逐一挑战各门各派的掌门宗师!手中所持,乃是其师陵剑仙取自雪山之巅、由万年寒铁千锤百炼而成的神兵——望舒剑!此剑一出鞘,寒气凛冽,剑意森然,纵是酷暑炎夏,周遭之人亦如坠冰窟,遍体生寒!其内力之雄浑精纯,更是匪夷所思,竟能凭空凝水成冰,化气为刃!”
他猛地一拍醒木,“啪”的一声脆响,惊得众人心头一跳:“就在月前,此女以无上剑术与寒冰罡气,连败九大门派魁首,无一败绩!至此,天下英雄共推,她——白曦,当之无愧,登上了那万众瞩目的正道盟主之位!”
紧接着,孔先生便口若悬河,将那白曦闯荡江湖、挑战掌门的一桩桩一件件惊险奇遇娓娓道来。
他讲得绘声绘色,眉飞色舞,将那刀光剑影、内力激荡的场面描绘得纤毫毕现:望舒剑如何划破长空,带起漫天晶莹的冰棱;对手的烈焰掌风如何被寒冰罡气瞬息冻结;白曦那雪发如何在激战中飞扬,蓝眸又如何平静如亘古冰川……细节之丰富,气氛之紧张,仿佛他本人就隐身于那惊心动魄的比武场边,亲眼见证了每一场传奇的诞生。
茶馆里鸦雀无声,唯有孔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和偶尔响起的醒木声,牵引着所有茶客的心神,一同沉入那个属于白曦的、冰雪与剑光交织的瑰丽江湖。
小兰听得如痴如醉,仿佛魂魄都被那传奇摄了去,直到孔先生收起醒木,身影消失在茶馆后堂的帘幕之后,她才如梦初醒,意犹未尽地咂咂嘴。
辞九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好啦,故事散场了,我们也该走了。再磨蹭下去,回去该挨训了。”声音里带着一丝宠溺。
暮色四合,青石板路泛着微凉的湿气。两人一同走回那条熟悉的小巷。母亲蝶兰早已立在自家那扇半旧的木门前,昏黄的灯光从门内泻出,勾勒出她等候的身影。小兰也依依不舍地松开辞九的衣角,奔向隔壁同样亮着灯的门口,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小脸上满是兴奋,迫不及待地向迎出来的母亲比划着,复述着刚听来的、关于那位传奇盟主白曦的种种神奇事迹。
看着小兰雀跃着消失在隔壁门内的身影,辞九几不可闻地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带着点无奈的笑意。听书误人啊,这丫头的心,怕是又被那遥不可及的江湖梦勾走了几分。
回到家中,空气里弥漫着米粥温热的清香和淡淡的经年累月积攒下的布料与浆洗气息。靠着母亲蝶兰那双巧手,日复一日在织机前穿梭经纬,她们母女俩的日子虽不富贵,倒也温饱无忧,算得上清平小康。
辞九捧起粗陶碗,温热的米粥熨帖着掌心,她却有些食不知味。喉头滚动了几次,那句在心底盘旋了许久的话,却像被米粒哽住,怎么也说不出口。在她又一次毫无悬念地摘得全城习武考评头名后,冯教头将她唤到僻静处,郑重地将一封盖着朱漆印鉴的信函交到她手中。那不仅仅是一封信,更是一张通往广阔天地的船票——让她代表这座寂寂无名的边陲小城,去参加那二十年一度、汇聚天下英豪的武林大会。
蝶兰看着女儿低垂的眼睫和握着碗沿微微发紧的手指,那副欲言又止、心事重重的小模样,哪里逃得过母亲的眼睛。她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温和地打破了饭桌上的沉默。她放下筷子,起身走到床边,从枕下摸索出一个洗得发白的粗布钱袋,鼓鼓囊囊的,放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九儿,”蝶兰的声音平静而柔和,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冯教头都跟我说过了。”她将钱袋往辞九面前推了推,“去吧。”
辞九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她看着那个显然积蓄已久的钱袋,又看向母亲温和却无比坚定的脸庞,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一股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和鼻尖,手指无措地悬在半空。
蝶兰伸出手,温暖而带着薄茧的掌心覆上女儿微凉的手背,轻轻拍了拍:“九儿,去吧。娘知道你心里装着什么。你的天赋,娘看在眼里。这小小的边城,限制了你。你该去更广阔的天空里,看看这世界究竟有多大了。”
面对母亲毫无保留的支持与理解,那沉甸甸的爱意和期许如同暖流,瞬间冲垮了辞九心中最后一丝犹豫。她眼眶蓦地泛红,鼻尖发酸,喉头哽咽,只能用力地点了点头,将那份汹涌的感动和决心,都深深埋进这一个动作里。
翌日清晨,薄雾尚未散尽,小小的城门边却已聚集了不少闻讯而来的街坊邻里。冯教头站在最前,目光复杂;小兰拉着母亲的手,踮着脚尖,小脸上又是兴奋又是不舍;连孔先生也摇着他的折扇,远远望着。在全城百姓带着祝福、羡慕与些许担忧的目光注视下,蝶辞九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踏上了那条通往未知远方的驿道。
一辆半旧的青篷马车已在道旁等候。辞九走到车边,深吸一口气,正要登车。身后,小兰清脆中带着哭腔的喊声穿透了人群的嗡嗡低语:
“辞九姐姐——!你一定要当个大侠啊——!”
蝶辞九踏上马车的脚步一顿,身形微微凝滞。她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臂,朝着身后那熟悉的城池、那熟悉的人们,幅度不大地摆了摆手。借着这个动作,她飞快地用指腹抹过眼角,将那再也抑制不住的泪悄然拭去。随后,她掀开车帘,身影消失在微微晃动的车帷之后。
车轮辘辘,载着少女和她的江湖梦,碾过初晨微湿的尘土,缓缓驶向那云雾缭绕的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