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对;云出山脉,倒映水中。终于,两人不发一言,一人向前,往那漆黑的水中,一人向后,面对俯跪人群。黑白交织,交相荫蔽,仿作无可抵抗的命运。拉斯提库斯起身,手扶那斩龙巨剑,名有‘慈悲’,宣称道:“直至‘神恩’长成,我将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立下从此弃绝龙心,不龙之约定。不虚荣,不畏暴,不残害,不昏愚。倘使如此,我将自尽于此树前,心随龙去,三心归一,偕灭于无,众生复安。”
众人皆冥冥喏喏不敢声言。厄德里俄斯,相反,走得十分慢。她感声色遥远,且背面来风,似巨琴鼓动,传唱不朽之歌,使她无以回头。她唯有强忍眼泪,一步一行,艰难,痛苦,行至那黑水之前。——梅伊森-克黛因德的水呀!你承载了何种命运,怀抱何种心思,如此深黑,苦涩,千年不腐?她虽隐隐听闻答案,却不忍明晰答案,强撑心志,跪倒在地,双手前伸,以她的整颗心可包裹的最纯美无暇的祝福,涵盖众生,就此放手。
‘神恩’落水一刻,人群不免惊呼,因这化龙也不曾惊动的堡垒被水体掀动轰鸣;水体起以天方见的流纹漩涡,香气浮动而上,似海蒸腾,‘黑池’凝流,潮起拍岸,久久不息,若传言语。观者惊愕,居民向岸,飞鸟驻足。“看啊!”一人叫道,指向湖面最中,众人便见,黑湖最底,宛有一轮明月上升,白玉为身,愈来愈近。人皆后退,厄文站在岸边,痴然不动,而剎那白树破水,飞贱水风;水流被其肉般枝干带离水面便化为枝叶,悬挂不落。清风吹拂,带起她的黑袍,她举头而望,不由落泪:在这破水,光明,柔和的白树背后,层迭黑暗柔和交织,正在她面前。因而如此,兰德克黛因的光明和黑暗,终于交汇一处。
他将那巨剑在地上叩击三下,每一下都比前一次更可怖,乃至在湖水翻腾的惊慌中人也停下脚步,回头望去;他的影子旷野般洒落水面。拉斯提库斯落最后一剑,抬头道:
“而,倘若你们无法尊重这誓言,再度破誓,我以我的真名宣告,我,拉斯提库斯,厄德里俄斯女王之子,由我胸中这龙心,将歼灭你们中任何敢于抵抗之人。我将销其骨,扬其灰,灭其心,”他平和,低沉而骇人至深地于此道:“使汝绝灭,纵使只余最后一人,向使尸横遍野,也必使不龙之约得成,在我命将绝之前。”
诗人
诗人 (Πλασματικο Νμοι)
翌日当她醒来,她看见的是那银白色的王子身穿新衣,虽有倦色,但几已无伤口,在公爵府邸的水池边闲散漫步。她头绑绷带,脚打石膏,吊在床上,盖因她昨日战斗时肋骨扎破脏器无法平躺,又及呼吸困难。她见一簇团状密集的蓝色碎花,悬在他星河般的银发上,铂金色乃缓慢显出,随阳光之波动,呈现多种流行图景,像千条河道。稍后,适逢昆莉亚入内,她将此景指给她,画中人仍坐于长椅上,目有琥珀色,对何物出神,似近在眼前,又若乎遥远:
“他的适应能力显着变好了,是吗?你不至于会用我年纪比较大来解释为什么他现在生龙活虎而我还得躺在床上。”她道,伸手讲演。她的听众,亦是毫发无伤,只有唇线紧绷似某种损害,背手站在她床边,姿态同她平日护卫和检军时无二,显肃穆而高大,向她摇头:
“确实变好了。”她坦承。塔提亚感谢她的附应,并调侃:“所以,楛珠,我的好姐妹,在我掉下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事,让他突然对这颗龙心多出了这样多的接纳?”昆莉亚凝视那处,片刻,垂首道:“我们是否应该更加私密地谈论这件事?知晓你在暗中窥视,克伦索恩恐怕不见得高兴。”她嗤之以鼻:“还在乎这个?”仍然她抬手,摸来床头水盆中的一块石子,滴水珠,朝窗帘处掷去,将那绑绳击落,室内顿失光明,唯余丝缕入内。昆莉亚站在高处,微偏头颅,深沉望她孩童般自得的面容,使人想起海礁上伫立不动的鹰转动视线。她如此凝望,直到她注意此事,才闭上眼。
“——定是处于某种对……现状严峻的考量。”她略动嘴唇,面容肃穆:“他忽然明白了他不得不完全接纳这颗龙心,好助力我们共同的理想。”
“——为此,他会丧命。且在此之前,他会夺去其余人的性命,甚至是灵魂——如果这玩意存在。他也接受了这点吗?”她接话。军大臣没有直接回答,而站立不动,仿某种更强大而喧嚣的声音覆盖了她的思绪,而且如因她最终占据了更强大的身躯和更高的地位,对话者不能要求她回神,专注她片刻前的言语;她仅仅面露那童真的不快,撅起嘴。
她骤然回神;昆莉亚低下头,捕捉到那瞬间的光影。她注意到她这样做,沉默,试探和僵硬弥漫房间内。军大臣叹息,以手抚额,向床榻走来。“抱歉。”她柔和而低沉地向她说道,欠身向床边。她欲坐下,塔提亚阻止了她,为此不惜颤动她那脱臼的手:“等一下。我说了你可以坐吗?”她又说了一遍:“抱歉。”然后请求:“我可以吗?”她态度恳切关心,眼眸似榆林的树木,令她为难。
“好吧。”她嘟哝:“坐罢。”
她坐于那处,两人对视;她认为这沉默的时间太长,她认为太短。一人无话可说,一人不知如何诉说。她细细打量她烧焦的红发,面上的伤口和那透亮蓝色眼角边的淤青。她也是很美的。观者对自己说,抑制自己的冲动,想去抚摸她的脸,知道她定不愿于此,而她也不知以何身份或立场去做此事。她几乎不以冲动行事。很少见。很美。从小就如此。但从未因此受到恩惠,像那覆盖在这灵动艳丽上的何种光雾掩盖了它,迷惑了人。她看着,思绪万千,直到这红发女子终面露不耐凶恶,才终于开口,悲喜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