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让维格斯坦第和你一起,孩子。你能从他那儿看到卷宗。”他催促叙铂:“去吧。”他送叙铂一盏烛台,使他在无边夜海中不至迷路,而后,轻合房门。“大王,”叙铂回头,面露笑容:“厄文向你说晚安。”他露出洁白的牙齿:“她说她很想念你。”叙铂,终究是不够聪明——当他第二天清晨已记住了卷宗上的所有信息,轻柔,若幼兽蜷缩身体,进入梦乡时,他仍然没有领会,没能理解,门扉合上时拉斯提库斯面上浮现阴郁的寒凉和憎恶。叙铂只是想,大王的个性变得真快,上一刻似春风柔和,下一刻则如高影,浮在叙铂上方,好似黑暗的森林,愿将叙铂吞吃。“——你这孩子!”国王愤恨地说,合上门:“怎么偏偏是你,来说这句话!”叙铂眨眼,不明原因,护着他在暗夜里的希望,他的明灯,高兴,新奇地离去了。第三天,叙铂坐上马车,和成百成千的马队一起,向北部林地去。这是他此生第一回走过孛林城北,二十五年前重修的陆桥,掠过黑湖,呼吸到北方的空气。叙铂在马车中张开手臂,酣美睡着,当水鸟起飞,马车停下,叙铂咕噜噜滚下地面,他已置身千人之中。他如此瘦弱,矮小,至于这些腰和腿几使他绊倒在地且威胁将他踏碎。不过叙铂已很习惯了;他笑了一声,迅速地跪下,用脚尖在地上爬行,一双被赠送新皮靴尖锐地刺痛使得人群痛呼,然这痛苦也被淹没。叙铂在人们的袍下爬行,直到他穿过最后一道障碍,被第一排的某个行人踢了一脚,释放到空旷的草地中。
他抬头,没有见到任何天空。那北方的蓝天全然被龙首掩盖。叙铂很失望,因此,在那龙垂头时,叙铂笑道:“——你好丑!”
那龙咆哮起来。有人朝叙铂丢石头;叙铂爬起身,跑了。这就是他如何到这张大帐里来的。正当他愿意多说一二,譬如,问问她们,是否愿意并无所获地劳作;如果她们并不能获得一颗龙心,是否还会服役从军,大帐被掀开了。“叙铂!”众人回过头。维格斯坦第的身影浮现在门口。他风尘仆仆,有些疲惫。叙铂微微一笑,回过头,朝他招了招手:“维格。”他柔声说,令人浮想联翩;叙铂端起水:“你想来一杯吗,”他问道:“维格?”
“你们的心。”泽莲谨慎道;她很快反应,举杯:“你指的是属于你们最后一任‘鬣犬皇后’,卡涅琳恩的心脏。”已见传奇,她有几分高兴地说:“我听过这故事。这三颗最强力的龙心,选择了女王的三个孩子,就像一场命中注定的战争……两颗陨落,唯一存留。”她不再继续,使空气中的寂静,林间鸟语诉说的余下的暗示。她看见士兵的笑容缓慢消失,唯有奇瑞亚仍有笑意,甚至未有任何磨损,始终光滑深刻。泽莲不知所措,摇头道:“怎么,这使你们生气吗?”她张手:“这是事实。”“它是。”奇瑞亚柔声道:“但,泽莲,作为纳希塔尼舍的流浪者,你可曾观察过空中的群星?你游玩过商队里神秘的占卜,听你的长辈分类散落的物象,赋予随意组合之事确切的意义,甚至,使其有神秘的美妙?”她们确实是,从同一片土地来生的,她的言语似手领泽莲向回忆中去,眉头蹙起。她在回忆流浪的草原和璀璨的夜空,声音喃喃:“当然……当然。我从来不擅长解读……只有聆听。一个婆婆说我会是大人物,”她微笑:“——另一个只说我会是个园丁。这个对我好一些。”一丝裂响从桌面传来,盖自‘鬣犬’一二不耐的催促,泽莲从回忆中醒来,呼气道:“但,是的。我不擅长解读,同时,解读就在那里。你想说什么,奇瑞亚?”被问话人心满意足。她已搭建好屋宇的框架,欢迎泽莲走入迷宫。她张开手,似落下骰子:
“我在说……这场失败的意义。这三颗心,象征了三种道路——我们应该以事实,或者实验的角度来理解它吗?胜利的是正确的,失败是错误,理应被抛弃的。是这样吗?我们抛弃了什么?再生和变化的勇气,深入和探求的智慧——拥抱凝滞深邃的痛苦。”奇瑞亚的红鳞,泛着血一般的红光,使泽莲惊讶不已。她终于问道:“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鳞。从怎样的血,怎样的心中,你有了这么一片美玉?”奇瑞亚微笑,神秘道:“我不从任何龙心中的得到——但是从骨头中。听我说。我对你说起这个,泽莲,劝说你不要屈服拉斯提库斯一时的威严,他黑色的光芒和恐惧。这要求你去解读我们的现状,去相信,且为只奋斗——我告诉您,黑龙王,不过是对我们的试炼,像阻碍种子破出的骨,如果你不曾冲破它,你无法变化,静待死亡——如此便是他的龙心。”她抬起手,使泽莲能更好看见她手上的红鳞,如今像叶鞘一般柔软自然,似具精美的护甲。奇瑞亚道:
“我吃下了卡涅琳恩公主含藏心血的骨,才有了这样的鳞。在她战败后,这是唯一可寻到她龙血的地方。拉斯提库斯,作为她的行刑者,非常理解这一点。死亡,害怕变化;正如他的愚钝,恐惧智慧。他吃下卡涅琳恩的心脏,收集她的尸骨,亲自埋藏在全境各处的地洞石墓中,其中保有过往的秘密。您知道‘真史’吗,泽莲?”她摇头。奇瑞亚宽和道:“这没关系。你很快就会明白。这是你领悟的必经之路——您只需要知道,龙心古老便有,其证据就埋藏在坟墓中。”“什么——”泽莲惊讶,奇瑞亚却伸手,制止她,那红鳞贴近她的嘴唇,锋利如刀,声音方止。奇瑞亚的面孔闪烁回忆愉快的光,有如孩童忆起快乐的郊游:“那是些隐秘,危险的场所。我们战败后,在南部海岸茍且,曾深入山林,探寻水下,以找到这些被掩埋的遗迹——死了多少人!那机关,可使人被碾作血沫,毒雾一缕令尸骨融化,其强力至此,让我明白——那不是为人所设计,而是等待龙。损失惨重,但也值得。我们的历史被记录在不朽的龙骨上,而您就知道,拉斯提库斯,一定也了解了这些秘密,因最后一次,已得此心,我独自潜入一座墓地,竟见人之痕迹。我这同伴,与我相隔不远,炭火余热,留有黑丝缕缕。他留下的血灼烧草木,焦黑不止。我再走上前,隔着半座山坡,便见到他站在那。我和我这位同伴,一同站立,仰望古来,无可辩驳的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