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科副主任马一明推了推眼镜,把片子举起来看了又看:“你这个腰啊……确实……”他欲言又止。
“你看得懂吧,这儿,这儿,都发炎,平时止痛药当饭吃没感觉吧,我看你晚上疼得睡不了都是轻的。”
“我也不把病情往严重了说,你这一站六七个小时的手术做到后面人都动不了,过两年这块全不行了,可活动范围小,扭个身都有反应……这么下去这块肌肉估计用不上,慢慢也萎缩了。”
瞿清雨腰靠着墙,凉凉:“……上次切胃手术我没吓你。”
“你看了这片子心里估计比我有数,动不了不至于,再这么下去难说。”
“不说严重点怕你不重视。”
马一明咳了咳:“听我的,慢慢来,人还年轻,恢复得过来。”
他苦口婆心:“你睡前把毛巾往那开水里一滚,拿出来揉一揉敷一敷,活血化瘀,比止痛药那治标不治本的强多了。”
医院体检也按时在做,对方好几年的片子都在他这儿存着,每年都说,每年没反应。马一明唉声叹气两句,将片子怼整齐,准备放到桌柜里积灰。
“给我开点药。”
马一明“哟”了声,意外:“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你这身体状况我不敢下猛药,医院出门左转你找彭照,让他给你开药,中药更稳妥,三个疗程起效。”
“多久?”
“一个月。”
“你看我像有空?”
瞿清雨:“有没有更快的办法。”
“更快的办法,看你着急干什么。”
马一明喝了口水,慢悠悠:“你这腰不是一个月坏的,跟我那时候超重你劝我减肥一个样。
“日积月累吃成个胖子,现在想一天瘦下来,我告诉你,梦里什么都有。”
“你没空?”
“没空也得有空。”
马主任忠言逆耳:“要不然等三十了原地退休,什么也别干了。”
“……”
瞿清雨说:“我去找彭照拿药。”
“这就对了。”马一明抱着保温杯喝水,感慨,“我们医生最怕不配合的患者。”
瞿清雨似笑非笑。
马一明迅速改口:“不是说你。”
门没关,有个oga护士经过,大声打招呼,兴高采烈喊:“瞿医生上午好!”
“依依,上次你帮着搬氧气瓶那丫头。”马一明朝外努努嘴,主动介绍,“问我好几次你调职到哪儿了,我没说。”
医院,一忙起来大家伙都披头散发,夜里撞见的鬼全是半夜被摇来各科室会诊的邪剑仙。
大伙儿都在阴间,马一明就搞不懂了,瞿清雨怎么就能人模狗样的走阳间路,至少看起来是个人。
“跟我打听几次你了,她妈前年在你手下做的心脏搭桥,自个儿闺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马一明话锋一转,拈着小拇指:“不过我看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瞿清雨待办公室跟他闲聊:“你一个人唱戏挺有意思啊。”
“我这不是让人小丫头歇了心思好好找对象吗,别管是alpha还是beta,总比天天给我一秃顶送小蛋糕明里暗里打听你来得强,白白浪费大好时光。”
“不说别的了。”
马一明:“明儿上午九点,别睡过头,穿周正点,人生顶点啊这不得迷倒院里一群oga。”
瞿清雨:“谢了。”
马一明一愣。
等人走了他摇摇头,继续整理桌面资料,半天反应过来,笑着说:“谢什么,真是。”
有人敲门。
马一明高声:“进!”
“他来找你干什么?”
方诺文四处看了一圈,抓了桌面上一杯茶。
“上次体检拍的片子没拿。”
马一明把眼镜摘了,叹口气:“听说你家里把事儿闹得挺大,明天结果出来没?”
方诺文烦躁地顶了顶上牙:“我没管,也没问。”
他还是忍不住:“你说我会赢吗?”
马一明有两句话不得不说:“你想听什么?你会赢?那我告诉你,这场竞争从一开始不平等,你有顶级的老师和优渥的环境资源,他还压你一头,这不是耍流氓是干什么?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但你会不会嬴,你要这么问我,你会赢。”
方诺文:“什么意思?”
“意思是……”
窗外是中心医院花大价钱移植来的人工草坪,beta工人在上面来来回回忙碌,戴着顶草帽,颈项上挂着条泛黄汗巾,勤勤恳恳修剪草坪。
一天十个小时,每小时能有二十的工钱都算高。他们不做这些活也有机器来做,为谋生计不得已只能干。
beta工人都把裤腿挽起来了,面相上看很勤劳,走几步弯下腰去拔地上的杂草。
马一明想起刚和自己说完话的beta医生,有一瞬间对方目光越过自己肩头,落到了秋日阳光明媚的草坪上。
“意思是……”
马一明又想起那三个疗程的药,唏嘘道:“他终于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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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昼知道对方会来。
秋天,风雨连廊上挂着葡萄藤,葡萄刚挂过果,藤蔓渐黄。